“送你的,你收下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她下巴抬高,拖把当拐杖一样杵着,得意洋洋。
“不需要。”邵淮不动声色,目光落回手中的文件。
“你看不起清洁工?”她总蛮横地抛出这句话。
“没有。”
“那你怎么不收我的礼物?”
他幽幽抬头,漆眸冷淡,看不出情绪,“我要一个纸箱做什么?”
连煋拍了拍纸箱,“你可以用来装东西啊,用来装文件,装书,装衣服也可以。”
邵淮默然。
连煋笑了,拐弯抹角表明心意,“我是喜欢你才送你,礼轻情意重,我现在没钱,以后有钱了,会送你更好的。”
男人不易察觉的笑意藏在嘴角,“谢谢,我收下了。”
“那我就走了啊,您先忙。”
连煋还有点害羞,不自然地摸摸后颈,拎起拖把跑了。
邵淮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听不见她轻快的脚步声了,才上手摆弄桌上的纸箱,强迫症地把凹瘪的一面摁得板正,放到办公桌底下。
连煋在外干活儿,站在甲板上,遥遥观瞻远处,可以看到留尼汪岛上的秀丽风景。
留尼汪岛是火山岛,沿岛为热带雨林气候,海边有白色沙滩。内地是山地气候,植被茂密,三面峭壁环绕的冰斗风貌,巍峨壮丽,气凌霄汉。
岛上著名的景点就是西拉奥斯冰斗和萨拉济冰斗。
冰斗是一种冰蚀地貌,山地被山川侵蚀后,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下,刻蚀成三面环陡崖的凹地,景色十分壮丽。
连煋看得出神,身后清澈的男声突兀响起,“好看吗?”
她扭过头,发现是乔纪年,穿着大副衬衫制服,白色衬衫短袖,白裤子,海员帽、肩章、领带都齐全。
“对面好看吗,看你盯老半天了。”他总是带了点纨绔公子作风,气质慵懒,长腿一迈,懒散跨步,很不正经。
“你来这里干嘛?”
“来帮你打扫卫生。”他眼尾上挑,凤眼促狭,拿起连煋搭在栏杆上的拖把,装模作样拖了两下地。
歪头盯着连煋看,管她真失忆也好,假装也罢,他都必须从她身上讨回点东西,他当初被骗的不仅是五百万,还有别的东西,他那么信任她,一心一意想和她出海。
满心欢喜在码头等了一天一夜,一整晚打着手电,站在最显眼的泊位边上。后半夜下了小雨,他突然发起烧,也不敢到避风屋里躲雨,生怕连煋开船来了会找不到他。
就那么淋着雨,手电举得很高,一直等,一直等,海面上浓稠的黑被朝阳彻底瓦解。
太阳升起来了,连煋没有来接他。
连煋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皱了皱鼻子,“你怎么老是抽烟,上次见到你,你也抽烟了。”
“没办法了,记得和你说过吧,我以前被骗了五百万。被骗那段时间特别低落,行尸走肉一样,就染上烟瘾了。”
连煋灵机一动,神神秘秘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对他招手,示意他靠近过来看,“送你个宝贝,怎么样?”
她说话时,气息扑在他侧脸,乔纪年有些不自在,耳垂没由来发热,伸手拿过她的东西:一个金属打火机,是地摊货,都掉漆了。
“你哪来的这个?”他问道。
“我自己买的,就想着送给你。”
这是连煋打扫卫生时,在垃圾桶捡到。她身无分文,清理垃圾桶时,习惯性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捡回去用。
“干嘛要送我,有什么企图?”乔纪年突然警惕。
“你怎么老是揣测我,我是喜欢你才送你的,别人我还不送呢。”她面不改色道。
“哟,真新鲜,你居然这么好心。”乔纪年嘴角笑出一颗白净虎牙,他平时笑得吊儿郎当,露出这颗虎牙时,显得清爽了许多。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还真有点怕又上了连煋的套,打火机塞回她口袋里,“不要,我可不敢要。”
连煋急了,拉起他的手,强行把打火机放他手心,“我看你天天抽烟,才想着送你打火机的,收下,我一点儿心意。”
乔纪年还想推却。
连煋板起脸,“你是不是看不起清洁工?”
他哭笑不得,“行行行,我收下行了吧,谢谢你的礼物,太珍贵了。”
连煋眉目舒展开,朝他摊开五指,抿着嘴,笑得羞涩,挺不好意思。
“干嘛?”他警惕道。
连煋:“五美元,这打火机给你了。”
“不是说送我的吗,怎么还要钱?”乔纪年瞳光逐渐幽怨,“船上禁止倒卖东西,我叫保安了啊。”
“哪有,不是倒卖,打火机是我送你的,五美元是小费。”
连煋也担心乔纪年会揪她辫子,旋即装得一脸无所谓,“又不是强制让你给,小费嘛,你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咯。”
“那我就不给了。”
“不给就不给嘛,我也没有很想要。”她抢过拖把就想走。
“我也没有很想要......”乔纪年语气夸张地学她说话,拉住她,往口袋摸了摸,摸出十美元给她。
连煋接过钱,笑容藏不住,慢吞吞叠好,拉开保洁外套拉链,打开挂在脖子上的红色福袋,把钱放进去。
“你用这个装钱?”乔纪年皱眉问。
“对呀,我都没钱买钱包,这个还是我室友送我的,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乔纪年心古怪地拧巴了下。
连煋离开的那三年,他无数次咒骂这个女人,希望她恶有恶报。他曾下定决心,有生之年还能碰到连煋的话,一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报复她。
现在,她似乎真的得到报应了,落魄至此,他反而没那么想报复她。
看她这寒酸样,心里挺不是滋味。
“和我道歉吧连煋,咱俩还好好的。”他忽然道,像在自言自语。
“对不起咯。”连煋还在低头整理小福袋,以为乔纪年在说她强买强卖的事,随口回道。
“你这个人真是,无可救药了。”
说话间,身后有轻微脚步声传来,邵淮缓慢走来,站到连煋身侧,两指夹着一张十美元的纸钞递给她。
连煋见钱眼开,先是接过钱,才问:“董事长,怎么给我钱啊,这多不好意思。”
“小费。”邵淮薄唇轻启,简略瞥过乔纪年,又淡声补充了句,“你刚才送的纸箱。”
“太谢谢您了。”连煋匆忙又打开挂在脖子上的福袋,把钱放进去。
“真没意思。”乔纪年神色恢复往日的懒散无赖,扯了扯连煋不合身的工作服,“小保洁,走,带你去岸上玩。”
“我没钱。”
“哥哥请你。”乔纪年朝船头方向走。
连煋跃跃欲试,对岛上的冰斗风貌垂涎欲滴,快步追上去,“你真的请客?带上我室友一起去好吗,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行。”
走了没两步,连煋幡然醒悟,脚步猛地停下,“哎,可是我没有护照和签证啊,身份证也没有!”
乔纪年一拍脑袋,还真是,他过来找连煋,本是闲得无聊了,想带她上岛玩一圈的。
只好又转身回来,“你还真是麻烦,算了,不去了。”
第6章
连煋几乎被乔纪年圈在怀里,他刚去换了身衣服,还是大副的白衬衫制服,烟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雪松和柑橘混杂的香味,掺有丝丝缕缕温顺的甜香,估计是新喷的香水。
很骚,像夜店的味道。
连煋在心里下定论。
乔纪年的手覆在她手背,他的手和脸上皮肤完全两个状态,面部肌肤很好,冷白皮,白净无暇。但手心很粗糙,有一层薄茧,有股粗狂的沙砾感。
他站在连煋身后,半圈着她,把望远镜架在她眼前,帮她调整镜筒距离,“能看到吗?”
“看到了!”连煋目不转睛盯着镜片,对面岛上的风景清晰显现在圆形视野中,美如画卷。
乔纪年侧目看她瘦削的脸颊,比起三年前,她真的瘦了很多,精气神还在,但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
“你之前,过得很辛苦吗?”他忽然问道。
此话一出,坐在旁侧休闲椅上的邵淮,目光微妙,似乎也在等待答案。
连煋还在拿着望远镜看对面的风景,“我哪里记得,都失忆了。”
乔纪年一直在看着她,记忆中的画面慢慢重叠,以前,连煋也喜欢这样站在甲板上,拿着望远镜看远处的风景。
他当年是被连煋带进航海这条路。
船舶上分甲板部、机舱部、事务部;甲板部的船员又分高级船员,和普通船员。高级船员包括:船长、大副、二副、三副、甲板学生;普通船员包括:水手长、高级水手、普通水手、木匠。
按照拿到证件后航行时间长短,船员还会再细分为见习和新证,如水手会分为:见习水手和新证水手。
除此之外,海员证也分甲、乙、丙、丁类。
甲类等级的海员可以走无限航区,绕全球航行,也称为国际海员;乙类海员可以走近洋航区;丙类海员可以走沿海航区;丁类海员只能近岸航区的船舶工作。
除此之外,按照船舶吨位大小,海员考取的证书再次进行分级,甲一甲二、丙一丙二、内河等等。
这里门道很多,什么等级的海员在什么海域、什么吨位的船舶工作,都有明确规定。
连煋是正规统招海事院校的学生,一毕业就登船实习,成为甲板部的高级船员——甲板学生。
乔纪年专业不对口,连煋介绍他到培训学校进行培训,考取水手证书,再带他上了一艘前往美国的新奥尔良运输大豆的散货船,当一名普通新证水手。
船从国内载着六万吨的玉米出口到美国,再运回七万吨的大豆回国,全程来回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期间横跨太平洋,单程距离将近两万公里。
那是他第一次跑船,在太平洋上,坐在甲板,远处一望无际的海面,日落一点点降下去,是前所未有的自由。
一艘货船,以18节的速度飘荡在茫茫大海,仿佛隔绝在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