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作为被挑选者,与无数次被送回孤儿院的人,当时的我一边发自内心地厌恶领养者的虚伪,一边堆满讨好的微笑来增加自己作为展示品的价值。
——只要微笑点头,足够乖巧,等到领养手续办好了,他们就会成为你的父母。
悉心整理着我衬衫衣领的孤儿院院长是这样说的。
这句话我相信了多少次,就被那些所谓父母丢弃送回了多少次,这大概也导致了我对他人高度的不信任。
“大概就这样持续了几年吧......再然后啊。”
夜晚湖面的湿气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耸动鼻翼,深吸了一口,“我十岁多的时候,院长把我送给了一对养父母,嘛,他们的相貌名字我都记不清了。”
“那一对养父母一开始对我很好,不在乎我的心脏病,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夸赞、亲吻、拥抱我。直到啊,我发现——”
我们肩并着肩,正在安静聆听的铃屋突然竖起手掌抵住了我开合的唇瓣,口中吐出的湿润气息打在他的掌心。
“可以不用继续说的。”
他轻声说,“已经足够了。”
我不知道是他实在太过敏锐,察觉了我言语间的情感,又或者由他自身的经历猜测到了结局,还是曾经在收容所里听过关于我过去的传言。
“其实我当时被注射了很多药物,记忆本身不太清晰......好吧,那就跳过这段。”
我安抚性质地拉下他的手,“后面其实没什么了,两年后的我被抛弃在了医院门口。”
“是有栖川凉子把我捡了回去。”
与社会隔离数年的我有着严重的心理疾病,浸泡在漫长的浑噩与麻木中,我甚至体会不到自己的存在。
我常常厌恶这个世界的大多数,想着要不结束一切算了,但我又是十分幸运的,有小部分的人与事物留住了我。
“我很喜欢凉子。照理来说,她和我的关系应该很亲密才对。”
感受到来自湖边湿气的寒冷,我下意识地贴近了靠向铃屋的一侧,试图从他的身躯上攫取温度,脑内仍旧理智地剖析着当年的种种,“很可惜,我与她并不在一个世界里,即使我们离得很近,我好像也完全不了解她——现在也一样,凉子已经很久没有和我联系了。”
凉子与我更像是教导者与被教导者的关系,她教会我的言行举止、道德界限、人格习惯近乎刻入了骨髓。一旦教学结束,我们的关系也逐渐疏远了。
我感激她,喜爱她,依赖她,也总是在追逐仰视她。
“十分巧合的是,在我治病期间,曾经所处那个孤儿院被喰种屠杀了,当时顺着户籍档案找到我的搜查官给了凉子两个选择,一是由凉子来收养我,二是让我前往收容所。”
“她没有选择收养你?”
“不是,凉子没有做出选择,她交给我来选。”
我轻声说,“我选择了后者,因此我来到了收容所。”
凉子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坚定地选择我,我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同样没有坚定地选择她。即便我的人生与之单方面地骨肉相连,随意动一动便有无法避免的撕裂,我仍旧懦弱,麻木逃避地选择承受这种一劳永逸的伤痛。
我的理想是能和凉子一起过上平静的生活,也以为我们会拥有未知标准的、不可量化的时间与未来,但潜意识里其实是知道的,这种理想本身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再后来呢。”
我状似无意地瞟向铃屋,“后来我遇见了你。”
故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终结了。
为自己过去划上句号的那一瞬,我忽然产生了奇异的感受,仿佛飘浮在湖面中央,没有疼痛,没有空虚,只有无尽的平和与宁静。就好像雨停下后,湖面仍旧平滑如镜,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些出现过的波纹或者涟漪。
铃屋无声地聆听我阐述自己的经历,但在我说完最后几个字时,面前这张总是从心所欲,充斥锐气,鬼马灵动的面庞上却流露出一股空荡的迷惘。就像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看向挂在树枝上被开膛破肚的小猫的表情。
“所以真子变成了这样。”
“是的。”
我呼出了一口浊气,坦然地承认,“我变成了这样。”
“我不擅长建立亲密的关系,甚至恐惧。”
“我不习惯近距离的接触,即便成为恋人我也不一定会主动与你牵手拥抱。”
“我的喜欢也没有那么多,它不够浓烈,如果铃屋你对我的喜欢到这里——”
我将手停留在发顶,然后又骤然下降了高度,停留在自己的胸口,“那么,我的喜欢可能只有这么点。”
“当然,我的喜欢也不够清澈。”
藏于心底的喜爱是混浊的,它疏离且冷漠,敏感又自卑,虚伪而势利。
“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他也可以接受吗?
话语在舌尖停滞,我有些恍然地发现自己更恐惧来自于他口中的,否认的答案。
这是我第一次将自己□□地摊开、剥光,将不确定、弱小的部分暴露出来,即便对这一切的一切,我拥有着潜在的惊恐。
又想退缩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我刚刚牵扯出一个笑容:“其实......”
“这样怎么了吗?”
铃屋在我说出完整的词句前已然吐出字句,眼里满是对我迟疑的不理解,空灵的声音萦绕耳边,“我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