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的,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止住,舌尖抵住了口腔下端。
我微微点头,低声地嗯了一声:“好的,我去问一问。”
得到的回答当然是肯定的,毕竟铃屋在我耳边早就提及过无数遍想要出门。
我其实并不理解他对于离开围墙的渴望,在我看来,收容所与外界并无区别。光、影、个人、集体、社会、空气、水......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呢?只是多与少的区别。
唯一的差异可能是外面的世界有以食人为生的怪物,收容所内培养的大多是仇恨且希冀着,以杀死怪物为目标的孩子。
于是我便将铃屋兴奋的缘由归咎于有机会接触喰种,提醒道:“我们只是去一趟医院,晚上就会回来的,一般来说不会遇到喰种。”
“那也很有意思啊。”
铃屋捏着临时出门证左看右看,“我没有出去过。”
与之零碎的交谈中我得知,他脑内所构建的对于外界的印象来源于儿时“妈妈”给他阅读的动物插画,食堂电视机里播放的每日新闻,以及跟随我至门口拿信件时越过铁栅栏的视野。
狭窄的、宽敞的、局限的,他似乎总生活在一个个圈里。但是仔细想想,离开了又能怎样,东京、日本、世界又何尝不是一个个被包裹被圈住的牢笼。
“记得要跟住我,外面人很多很多。”
我叮嘱道,“虽然有定位手环,走丢了也没关系,但是会很麻烦。”
收容所里大部分都是被喰种戕害过的儿童,为了防止出现意外,离开前大多会被给予定位手环。
铃屋乖巧地点头:“知道了。”
我继续与他约法三章:“其次,出去是不能随便打人的,否则会进警察局。”
但我想了想,铃屋也不是无缘无故打人的个性,只是被招惹后下手总没个轻重,于是补充道:“如果对方是人类,正当防卫可以,但是太过分不行。”
其实我都觉得自己啰嗦。
“如果发生什么急事,在不受伤的情况下,一定要先和我讲。”
他懒懒地拖长音调:“好——”
可能是因为晴朗的天气,亦或是被铃屋的好心情所感染了,迈出大门的一刹那,空气似乎都清新了很多。
栏杆后是灰色的柏油路,另一侧的梧桐高大挺拔,顶端似乎即将戳破漂浮的云朵。穿梭到马路的对面,踩着铺地的落叶,我与铃屋在琐碎斑驳的阴影下前行。
ccg的收容所因其特殊性设置在郊区,出行却意外地方便,只需走到道路的尽头左转、再右转,直走三百米后便是地铁站。
然而乘地铁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投币、买票、在地图上寻找线路,即使已经做过很多遍我仍旧不是那么得心应手。处于偏远位置的地铁站内并不嘈杂,反而安静得过分。现在也不是拥挤的上班时间,乘坐地铁的人零零散散。
铃屋好奇地触碰了自动售票机冰凉的按键:“我可以试试吗?”
“可以啊。”
想着反正后面也没人排队,我便开始慢慢教他如何操纵机器买票。
“上面有线路图,旁边标的数字是票价。”我指了指屏幕,“点击车票的种类,我们是连络券,选择票价、张数,选择二百元,两张。”
他依次点击了相应的按钮,我投入了纸币:“把钱塞进去,摁一下确认就可以了。”
依次从机器中取出地铁票与零钱,我对铃屋说:“很简单吧。”
他眯起眼:“嗯!”
恍惚一瞬,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十几岁的我是被教导者,而数年后的我则成为了引导者。
“真子?”
直至铃屋的手掌在面前晃了晃,我才回过神,假装无事发生地说:“去乘地铁吧。”
.
人群涌入,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内空气逐渐变得烦闷杂乱,所幸的是我和铃屋一开始就抢到了座位,不必被站着挤来挤去。
“啊啊,人真的好多。”
他环视着整个车厢,轻飘飘地感慨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类。”
“是啊,好多。”
我也无意义地应和着,似乎这样就能打发无趣的旅途时间。
越靠近市中心,车厢愈拥挤,我们几乎膝盖靠着膝盖,上臂紧贴。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站,当离开摇晃的地下车厢,踏上坚实地面的那一刻,我不禁吐出了一口浊气。
比起因为乘地铁而痛苦十分的我,铃屋的状态完全相反。他好奇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目光由近在咫尺的道路指示牌、红绿灯、周边的店铺拓展到了远在天际的一丛丛摩天大楼。
“哇,这就是东京啊。”
“严格而言,收容所也是东京内的......不过是郊区。”
接下来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我领着他走到了东京中心医院。
灌入鼻腔的气味从地铁内混浊的空气转换成淡淡的熟悉的消毒水味,令人莫名平静了下来。
仔细想想,我与这个医院也算是结了孽缘。十二岁时在这里遇见了身为实习医生的凉子,十三岁时的手术也是在此处进行的,后来也每年都来这里体检。
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门口拦了一圈黄色的封条——听说是刚刚有人从十七楼跳了下来——生动的死亡如此接近,周围的人满脸惶恐不安,我们两个青少年却格格不入,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类似于害怕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