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息神色异常冷静:“要了你之后, 我会成为一个疯子,渐渐神志不清, 只能靠服食丹药维持清明。”
他松开殷芜的手,继续道:“回京后,我会以神教的名义下一封文书,宣告黎族不可再买卖,已经被买的黎族也可用一笔公道的价格赎身,脱离奴籍,只是文书发出后,神教内外必会掀起波澜,我会忙一阵,只能稍晚再安排你离开,正好也用这段时间调理好你的身子。”
殷芜背对着他,百里息不知她神色,又担心她不信自己,便将她的身体转过来,看着她的脸。
绝色娇艳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垂着眸。
“看着我。”
殷芜听话抬眼,水盈盈的眸子里映出他的影子。
“安心调理身体,你以后会很自由,也很安稳,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
在客栈里又住了三日,队伍才再次出发,这一路异常顺利,第十日夜里入了京。
殷芜被送回灵鹤宫中,沐浴后洗去一身疲乏,孙泓贞的密信便送入她的手中。
信中说有要紧的事需同她面议,让她三日后去观潮楼。
三日后是每年一度的观潮会,游人如织,也是现成的借口。
她烧了信,起身去临渊宫。
百里息不在前殿,殷芜便往后殿去,还未到近前,便看见白玉池中的人。
月光落在他的脸上,镀了一层银色,俊美无俦的脸仿若神明。
他听见声音看过来,向来绝嗜禁欲的眼中染了丝丝的雾气,殷芜不知怎么心跳就快了起来。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月光却亮,以至于能看见对方脸上细微的神色。
“过来。”他轻声,声音似带着露水,滴落在池中。
殷芜一步一步走过去,在池边站定,百里息走近。
他腰部以下浸没在水中,身上的衣衫被水浸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修长精壮的腰身。
“有事?”他的视线落在殷芜身上,少女衣着整齐,却让他想起那个不停反复的梦。
“听厉晴说你明日要出城办事,想问问要几日才能回来?”殷芜垂眼看着他的鼻,不敢直视他的眼。
“快则三日,慢则五日。”
殷芜屈膝在池边的小凳上坐下,浅粉色的绫鞋从裙底露出一个尖。
“还有事?”百里息的目光落在她的脚尖上,忽然生出一股冲动。
想拽着她的脚,将她拉下来……
“我想去观潮会,”殷芜吱唔了一声,又补充道,“私下去,不让别人知道。”
观潮会人多,但想到殷芜向来很少出门,想来是想趁离开前看看京中盛景,便不想让她失望,只是叮嘱她带上厉晴和江茗。
殷芜自然满口答应,之后两人便再无话说,殷芜告辞离开。
看着殷芜离开的背影,百里息的手还是有些痒,还是,想把她拉下来。
*
三日后的早晨,殷芜梳洗一番,穿了件素色简单的衣裙,又戴了帷帽往城外去,路上游人无数,殷芜挑起车帘往外看,见远处的观潮楼上人头攒动。
很快到了楼下,殷芜上了四楼,在雅间内床边看了一会儿大潮,听见下面众人一声声的惊呼,觉得天地都开阔起来。
看了片刻,她说想小憩,让厉晴和江茗去门外守着,屋内只留下茜霜。
不多时,雅间内的暗门打开,殷芜让茜霜上床躺着,自己则进了暗门,走了片刻,便来到一间四面都是墙的密室。
天玑长老和孙泓贞已在等候。
天玑起身行礼,“参见圣女。”
殷芜虚虚一扶,道:“不必如此,大祭司的人尚在门外看守,有事还请快说。”
天玑看了孙泓贞一眼,孙泓贞道:“冠州的消息我们也有听闻,知道百里崈牵涉其中,我们不如趁此机会铲除百里家。”
殷芜皱了皱眉,却很快否定他们的想法,道:“我欲先解决黎族的事,若将百里家牵扯进来,只怕反而增加了阻力,且即便追究起来,也不能将百里家彻底拔除。”
甚至会让百里崈狗急跳墙,将百里息的身世昭告天下,她虽觉得这不是百里息的污点,可天下人却未必都如她一般。
“即便不能彻底拔除,也可以让百里家元气大伤,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天玑盯着殷芜,目光中多了些审视之意。
殷芜自然不能将百里息的身世告知天玑,想了想,道:“百里家的势力盘根错节,若不能一击而杀,便容易打草惊蛇,反而不如等黎族的事情解决,再全力对付百里家。”
天玑鹰一样的目光落在殷芜的脸上,显然对殷芜这个年轻的圣女并无什么信心,“圣女莫不是不舍得对付百里家?”
殷芜拧眉,直视着天玑的眼睛,冷冷问道:“天玑长老何出此言?”
殷芜和百里息的事,天玑并不十分清楚,但从浮光掠影的消息里,推测出殷芜或许是爱慕百里息的,百里息又是百里家的人,是故有此一问。
如今他们既然上了一条船,就不应有一丝一毫的猜忌顾虑,否则日后都是隐患,于是天玑道:“圣女可是爱慕大祭司,所以对百里家下不去手?”
“天玑长老可记得我的母亲殷臻?”
“自然记得。”
“你长老可记得她是怎么死的?”
前任圣女的死一直是隐秘,宫中传出消息,只说是忽然发了急症,然后急急下葬,天玑虽然有怀疑,但那时孙家势单力薄,并不能与百里崈相抗衡,便只能认了这个死因。
殷芜上前两步,仰头看着天玑,一字一句道:“我不知天玑长老为何会怀疑我的诚意,但我现在不动百里家只是因为时机未到,我母亲被百里崈逼死,我绝不会放过百里家。”
她眼中的坚定那样清晰,天玑长老有些惊异——早先他也常见到殷芜,那时只觉她怯懦畏缩,从不知她竟有这样一面。
他忍不住又想起近半年来殷芜所为:烧塔、诛宦凌、杀文漪,灭新教,如今又要让黎族恢复自由,每一件她都未曾犹豫。
或许他该相信眼前这位圣女。
天玑后撤一步,对殷芜行了个礼,道:“是我妄言,不该怀疑圣女。”
殷芜倒是并不生气,只道:“‘圣女’两字我听着十分刺耳,不如以后便唤我本名。”
三人又商量了些事,殷芜便将一直埋藏在心中的隐忧提了出来,道:“黎族的事情解决后,便要对付百里家,百里家拔除之后,天玑长老可有什么计划?”
“潜龙卫数量众多,我孙家虽然有几千府兵,却难以抗衡,且一旦要推翻神教,只怕各地拥护神教者必然兴兵讨伐,到时形势只怕难以控制。”天玑道。
“若大祭司也想要推翻神教,事情是否会容易许多?”
*
殷芜从密室出来,上榻松了头发,才唤厉晴和江凌入内,稍稍梳妆,殷芜又到窗边看了一会儿潮,只见江边的人已少了大半,潮水也退了下去。
又呆了一会,等天色有些暗了,才下楼,出门却见门外停着一辆眼熟的马车,殷芜神色一动,转头往马车那边去,她也不说话,掀开帘子便钻了进去,果然见百里息坐在车内。
殷芜笑了笑,道:“大祭司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正是百里息外出的第三天,又知道殷芜今日在观潮楼,便在此处等,薄唇轻启:“才到。”
分明是骗人,殷芜看那马呼吸平稳,分明已经到了许久,她却不戳破,往前凑了凑,将自己的手伸进他的掌中,问:“事情办完了?”
百里息点点头,看着她眼中盈满的欢愉,心想她见了自己果然开心,不枉费他赶了一日一夜的路。
他的手始终是凉的,殷芜往他怀里凑了凑,想起今日密室内,天玑说百里崈要给他娶妻的事……
要娶妻的事儿,他自己知不知道?
此时的百里府,三房百里岳正同百里崈说话,此次过来他带了许多礼物,还有十位美人,不为别的,只求一点压制疯病的丹药。
他坐在下手位置,自从二房被流放之后,三房行事也低调了许多,只是如今三房的丹药已吃没了,他的那几个儿子日夜受风病折磨,前日还发疯掐死了好几个丫鬟婆子,若再不服药,只怕再也清醒不过来了。
“兄长,这丹药断了有一段日子了,房中那几个不成器的已发疯发癫得不成样子,若再不服食丹药,只怕就要彻底疯了。”百里岳皱眉苦求。
百里崈斜靠在罗汉床上,一个年轻的美妾真给他捏腿,听了这话他双眼微眯,道:“再等几日,那孽子虽姓百里,做事却从不顾及家族的利益,前次因为衡哥儿多取了血,竟免了他在仪典司的掌司之职,还不让再取血,他如今未碰女人,不知发疯病时的苦楚,等他沾了女人,便知道疼了,到时他自己也要服食丹药,自然会主动去取血炼药。”
“只是大祭司这些年一直没碰过女人……”要让他破戒有些难。
百里崈吃了一丸丹药,冷哼一声,道:“我替他寻了高家的女儿,那女子生得美,还很有手段,不怕他不肯就范。”
百里崈知道体内燥欲的滋味,他不信有人能忍受得住。
很快到了六月初五,宫中设宴庆神明诞辰,大小神官及家眷都在飞鸿殿饮宴,殷芜虽不喜这场合,却不得不出席。
她一早便沐浴更衣,穿茜色洒金长裙,头戴珠冠,明艳妖娆,天下无双。
厉晴从外面才进来,也愣了片刻,才道:“轿辇在外面等着了。”
到了飞鸿殿,里面已传出鼓乐之声,侍从宣到,殿内立刻跪倒一片。
“恭迎圣女。”
殷芜一步一步走到玉座上,左右侍女放下纱帘,殷芜道:“今日神明寿诞,各位不必拘礼。”
殿内又恢复了热闹,只不过才热闹一阵,百里息便来了,自然又是恭迎,百里息来到纱帘前,在纱帘前的座位坐下。
此时一首歌舞罢,便有人来送礼物,祝神明寿诞。
前面的都中规中矩,之后却有一个容貌绮丽的女子走上前来,她身着胭脂色的百褶裙,上面穿着鹅黄的袄袍,身段傲人。
“高家阿晴见过圣女,见过大祭司。”她福身做礼,一双丹凤眼微微抬起看向百里息,“今日神明寿诞,高家特献胶海明珠,愿圣女玉体安泰,神明万寿无疆。”
她话虽是对殷芜说的,眼睛却看着百里息,殷芜又知道百里崈为百里息选的妻子正是她,心中便生出些别扭之感。
却还是平心静气道:“高家有心了。”
高晴生得妖娆明艳,周围几个年轻的郎君看得眼都直了,更有将眼睛黏在她腰臀上的。
高家的女儿果然都是天生的尤物。
百里息却一直没有说话,殷芜想看看他是什么表情,偏偏只能看见他的后背。
高晴退回座位,眼睛却还是不停往百里息身上瞟,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地看他,俊美无双,权势滔天,即便百里家的人最后都要用丹药压制疯病,但也不是什么问题。
只要嫁给了他,她就会成为旻国最尊贵的女人,比那傀儡圣女还要尊贵……
宴饮至半夜终于散了,百里息出了飞鸿殿,殷芜也急忙跟上,高晴不知何时离开的,但殷芜总觉得她今日肯定要做些什么。
殷芜也没坐轿辇,就不远不近跟在百里息身后,可一直没见到高晴。
或许是她想多了?殷芜今日饮了不少酒,此时酒劲儿上来,头也有些昏沉,便想回去了,正要转身,便听见前方似乎有呼救声。
还是个女子的呼救声。
殷芜抬眼去看,便见明湖上一个人正在扑腾求救,百里息此时正行至湖边,闻声也看过去。
用脚想,也知道是谁在求救——此时夜深人静,女子落水,救上来肯定衣衫不整,到时候再被人撞破,不论百里息是否同意,都要给高晴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