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娘亲了……”她声音颤抖沙哑。
殷臻死的时候她应该五六岁?那么大的孩子会记得那么多事吗?
“娘亲死的时候满身的血都流尽了,她说不能陪着我了,她很抱歉。”
百里息于是知道殷芜是记得的,还记得很清楚。
记得殷臻是如何死的,记得殷臻之前经历了什么,所以能认出何贵,还亲手杀了他。
百里息的情绪向来内敛,觉得世间万物皆有法则,不必过分执着,此时却似乎体会到了殷芜的悲恸。
他轻轻拍着殷芜的背脊,轻声哄道:“会帮你杀了他们的,莫哭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殷芜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百里息将她放回枕上,手指不小心触碰到她的脸,摸到了一片湿漉。
唉,真可怜。
百里息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将心底那点情绪强压了下去,他不该有太多的情绪,他应该像个神像,不悲不喜。
可惜从他对殷芜起了贪心开始,似乎就做不到了。
不止他做不到,对殷芜来说,只怕也容易耽于这镜花水月的温存中,难以脱身。
她今日没戴耳坠,白润耳垂上的耳洞几乎难以看见,但那耳洞是真实存在的,并且一直都会在。
百里息想摸她的脸,手却悬在半空许久没动。
他后悔了。
不该碰她的,那日在浴池边,就应该把她打晕,把她锁在灵鹤宫里,等一切处理好就把她远远的送走。
埋藏在身体里的欲|望看似平息了,却只是蛰伏,越是压制越要反噬,又是天煞孤星天狼照命,按照冯南音的话说,就是身命疾厄,不得善终。
她和自己牵扯上,也不会有好结果,还是早些将冠州的事情处理好,早些送她走。
*
神庙内,刘升青踢翻了前来禀报的属下,怒道:“那么大个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再去给我找,把何贵给我找到!”
这几日刘升青做梦都能梦见殷芜那张绝色的脸,他想疯了!
神庙内虽然有不少侍奉他的女子,可和殷芜一比,就都变成了庸脂俗粉,根本无法入眼了。
那小娘子虽然是个少|妇,不够干净,却依旧是少女的神态体型,又有那样的姝色,他愿意出千金买她一年。
这事他专门让何贵去办的,前些日子何贵也说有了眉目,虽未说具体细节,却信誓旦旦这两日就能将人送进神庙里。
可他左等右等,不但没等来那小娘子,何贵也不见了。
真是急煞人也!
又寻了几日,依旧没有何贵的消息,偏偏那汐州来的白家夫妻又要离开,眼见到嘴的羊肉要飞了,刘升青也顾不得陆文荀的算盘,准备派人在路拦人,把那小娘子的丈夫杀了,将她掳回来,到时候可就不是一年两年了,他想占多久就占多久,到他腻了再说。
神庙中有他自己的心腹,也有百里家派来的人,这事儿刘升青自然得秘密去办。
他让刘升荣亲自带了一队人出城,心想不过是个商队,那小娘子定然逃不出他的掌心。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刘升荣来送美人,心中因急色而生怒气。
“都是废物,养了一堆废物。”他骂了一句,正要再派人出城去寻找,忽听见有急迫的脚步声靠近,便以为是得手了,谁知进门的却是看山门小童。
“大神官不、不好了!有人把神庙围住了!”小童双腿打颤,急急禀道。
“围住了?谁敢围住神庙?活腻烦了!”刘升青一甩袖,大步出了殿,要去看看谁的胆子这样大,敢围了他的神庙?他背后靠的是百里家,冠州是他的天下!
他才出殿门未及远走,便看见一片金光粼粼,竟是穿着金甲的军队!
队伍之前站着一人,那人身着白袍,容貌俊逸,不正是他要杀的白黎?
纵然刘升青高傲自负,此时也知道害怕了,色厉内荏喊道:“我乃是神教所封的冠州大神官,你们谁敢动我!”
“抓起来。”
“大胆!即便我派人杀你,也可因我大神官的身份而免于被罚罪,我受命于大祭司,代神教传扬教义,你们是要反了不成?”刘升青喘了一口气,喝道,“还不快快退下,否则我将此事禀明大祭司,将你们统统族灭!”
刘升青以为说了这番话,面前这些不管是雇来的军队,还是府兵,都会怕得不行,谁知那些金甲侍卫竟然毫无表情波动。
“我就是神教大祭司,你若有事要禀,现在就可以说。”百里息凤目微冷。
刘升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双腿软得面条一般,人终于瘫坐在地上,讷讷道:“你……你怎么会是大祭司?”
“看来你无话可说,那便走吧。”
*
在冠州十多日,百里息明察暗访,以极快的速度掌握了大量陆文荀和刘升青的罪证,又以打通汐州奴隶贩卖这个饵,钓住了陆文荀,从陆文荀处摸清了冠州黑市是怎么贩卖奴隶,以及有哪些官员参与其中。
如今收网,所有在他名册上的人均押入大牢,只等画押判罪,几十个死罪是免不了的。
等抓完要抓的人,处理完相关事宜,夜已深了。
百里息回院时,主屋内灯还亮着,窗牗上映着个窈窕纤细的影子,他站在门口,见殷芜正专心绣东西,凝了片刻才进去。
她穿着一身浅粉的寝衣,头发披散着,神色有些倦怠,百里息摸了摸她的脸,问:“怎么还不睡?”
殷芜下榻接过他的外衫,轻声回道:“睡不着,便等等你。”
今日他杀了人,身上沾染了血腥气,让殷芜先歇下,便绕过殷芜出去沐浴。
屋内只剩她自己,殷芜怔怔回到软榻上,手中的绣活儿也做不下去。
那夜百里息虽然安抚了她,之后却与她疏离起来,更是再未与她亲近过,之前虽说不会真的做到最后那步,可殷芜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是愉悦的,如今百里息却收敛了所有的情绪。
殷芜思来想去,推测还是因为何贵。
百里息亲眼见到她杀何贵,大概会觉得她心狠手辣吧。
*
半个时辰后,百里息沐浴后回屋。
烛光摇晃,将榻上少女的影子拉长,她生得那样美,只是眉目含愁,唉声叹气,发现他进了门,却立刻换了笑容迎上来,“忙了一整日累不累,蝉蝉帮大祭司捏捏肩可好?”
“不必,夜深安寝吧。”他淡声。
那双杏眸黯淡下去,失望之色明显,却又极力掩饰着,抿唇“嗯”了一声。
两人躺在床上,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连着几日百里息早出晚归,殷芜已经很久没和他好生说话了,此时便没话找话,想探听探听百里息的心思,她一会儿说冠州的气候好,一会儿说刘升青真是坏透了,一会儿又问汐州是不是真富得流油。
可不管她说什么,百里息都是一两个字应付过去,并没有聊下去的意思,她碰了一鼻子灰,只得闷闷住了口。
她心中有事便睡不着,翻来覆去烙饼一般,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已传来麻雀的叽喳叫声,竟是天要亮了。
翻了个身,正要再试着入睡,却被百里息扯进怀中,他闭着眼,声音有些沙哑,鼻音也有些重:“翻腾了半夜,到底还睡不睡?”
“马上就睡。”殷芜小声。
可依旧没有睡意,她想问百里息疏远她的缘故,却又不敢问。
他的怀抱带着青竹气息,如同他这个人,冷、孤、傲。
即便是两人肌肤相亲的时候,殷芜也会因他的孤傲而紧张,即便他的凤目染了欲|望,也依旧让殷芜觉得远不可及。
“到底怎么了?”百里息睁开眼,床帐已透进淡淡的青色,眼前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虚影。
她犹豫半晌,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大祭司在生蝉蝉的气吗?”
“我为何生你的气?”
“因我杀了何贵。”
“殷芜。”他唤她的名字,冷寂的眸子看着她,“等冠州的事情了结,我会放出你重病不治的消息,将你送离旻国。”
“为什么?”殷芜惊得坐起,她现在不能被送走,若离开旻国,她还怎么报仇?
百里息缓缓坐起,纯白的寝衣有些松垮,俊美无俦的脸被镀上一层淡青色。
“我确实生气,却不是生你的气。”
“那是生谁的气?”
“生我自己的气。”百里息忽然欺身过来,两人气息交缠,殷芜清楚看到了那双凤目里的恼意。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第37章
百里息改变主意了, 不能等两年,也不能等一年,必须尽快将殷芜送走, 断了两人之间所有的联系,他做回那尊无欲无求的清冷神像,殷芜去过她想要的自由日子。
他必须将这个娇怯怯的圣女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抹煞。
至于殷芜, 过个三五年,她也会忘了自己,开始崭新自由的生活。
他们都该从这虚无的欢愉中清醒过来。
殷芜神色怔忪,似未反应过来,百里息伸手蒙住她的眼,低声耳语:“殷芜, 我有点喜欢你了, 所以必须把你送走。”
这次她终于反应过来, 想将百里息的手拿下,为自己争取留下的机会, 谁知却觉得眼皮黑沉,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
百里息将她放回枕上,撩开床帐下了地, 沉沉床帐荡了荡在他身后合上, 将里面隔断。
这一觉殷芜睡了很久, 醒来时天都快黑了, 茜霜听见声响进屋,服侍她梳洗,欲要给她梳妆, 殷芜看着外面的天色,便只简单将头发挽起, 寻了厉晴过来,问百里息的下落。
厉晴神色微敛,道:“百里家有人从京城来了。”
殷芜一愣,只觉这百里家的消息也太灵通了些。就是不知来人是为了保刘升青?还是想保住冠州的生意?
百里息从未对百里家留过任何情面,百里崈想让他手下留情,只靠劝说怕是没用。
“是谁来了?”
“天权长老之子百里睿。”百里息名义上的亲弟弟。
殷芜前世曾见过百里睿,只记得是个苍白瘦弱的青年。
“他自己来的?”殷芜问。
厉晴正要回话,百里息却回来了,他入内先去净手更衣,出来时见殷芜正坐在软榻上,头发松松挽成一个髻,脸上不施粉黛,却娇娆动人,只是似乎比来冠州时瘦了些。
摆了晚膳,屋内便只剩二人,这几日殷芜也没什么胃口,便跟着百里息吃素,矮桌上摆着的都是素菜,殷芜用公筷给他夹了一块素鸡,眼中噙着笑,道:“这素鸡新鲜,尝尝味道。”
灯下美人,本就别有一番风情,殷芜的容貌又出挑,被灯光镀上一层浅金色,让人移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