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又是一脚踢在少年的胸口。
少年面色发白,止不住的咳嗽。
“坏了爷的好心情!”男人啐了一口,正要走,却见从旁边茶馆出来个老板模样的人,那少年是他店里的伙计,他听了声音出来正要理论,抬眼看见男人的脸却是一愣,随即反赔上笑脸道:“原来是冯大爷,瞧这事儿闹的,快进屋喝盏茶!”
那茶馆老板说着就来拉,进屋前还踢了地上的少年一脚,啐道:“瞎了眼的短命鬼,敢招惹冯大爷!”
那少年挣扎着爬起,又被踹了一脚,疼得躬成个虾子,却再没人管他。
“散了散了,怪他运气不好,一个奴隶竟敢惹神官的亲弟弟,真是活腻了。”周围的人奚落几句,似是都习以为常,集市再次恢复原来的热闹。
少年名叫曹詹,此时像一条死狗躺在那儿,来往的人从他身上跨过,没人在意他的死活。
他生来就是奴隶,像畜生一样养在圈里,吃猪食,喝泔水,被鞭子教训得像条听话的狗,可还是每天都在挨打,他生下来就是来挨打的,就是给人发泄的牲畜。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明明和人长得一样,却不是人?
一双绣鞋停在他的眼前,曹詹身体忍不住颤了颤,以为又挡了哪位贵人的道,吓得肝胆俱裂,挣扎着想爬到边上去。
“你受伤了,别动。”那绣鞋的主人的声音出奇好听,接着他被她的随从抱到了墙边。
殷芜看这少年不过十三四岁,面色憔悴,身形消瘦,露出的手臂上都是伤,心中有些不忍,转头看向百里息,“我们带的人不多,可不可以把他买下来。”
“曹詹你死没死?没死快点进来干活!去后院把泔水倒了!”门内出来个伙计,面色不虞。
百里息看着她,轻声开口问:“冠州的奴隶很多,蝉蝉的银子只怕不够。”
殷芜抓住他的手指轻晃了晃,撒娇道:“只先买一个,好不好?”
她掌心潮湿柔软,微弯的眼睛里全是讨好央求之色,娇颜凑了过来,掀开帷帽快速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真是乖顺啊……
回去的马车上,殷芜肚子疼得有些厉害,便趴伏在百里息的膝盖上强忍。
“可是难受了?”
殷芜摇摇头,柔嫩的肌肤摩擦着薄薄的衣料,触感依旧十分柔软。
百里息心中生出丝丝异样,感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娇软的人儿。
郁宵曾同殷芜说过冠州的情形,她知道只要上街,就会看见那些被摧残折磨的奴隶,所以她今日是故意引着百里息去看的。
若他对黎族生了怜悯之心,哪怕只有一分、两分,也是好的。
她不敢赌百里息的善心,只能在他做决定之前,尽量去影响他。
殷芜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腰间忽然缠上一只手,殷芜吓了一跳,就见本以睡着的百里息睁了眼,那双眼睛清冷又孤寂,他声音略有些沙哑:“怎么还未睡?”
“方才睡着,现在醒了。”
“嗯。”百里息将头靠过来,压在酥山上,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衣带,“既然未睡,便先别睡了。”
第30章 做局
半个时辰后, 殷芜浑身酥软,她蜷缩着身子,洁白如玉的脊背蜷缩着, 在暗色锦褥的衬托下,她如同一尾黑水中白鱼。
一根修长的指沿着她的肩膀划到手腕处,然后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握住。
“行……行了吧。”殷芜颤声求饶。
半晌, 她似乎听见了一声轻笑,随即那只手给她披上了寝衣,还细心给她系上了带子。
“行吧。”他伸手将殷芜拉进怀里,微凉的呼吸落在她的颈侧。
每次情到浓时,殷芜都以为百里息会要了她,但每一次他都停在那一步之前。
她知道百里息为什么没再进一步——他不想变成疯子。
他清心寡欲二十多年, 若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邀宠献媚, 百里息甚至连这片刻之欢也不会沾染。
殷芜转身环住他劲腰, 气息相交之间,她低低道:“蝉蝉……喜欢大祭司的触碰。”
他再笑一声, 低头过来寻殷芜的唇。
*
第二日一早,百里息去了一趟冠州神庙,但神庙内防备森严, 他只大致了解过神庙周围地形, 便下山回去了。
回院后, 屋内并未看到殷芜, 正要出门去寻,厉晴却端了一盅红枣饮子过来,道:“圣女在外面厢房, 同茜霜看那受伤的奴隶去了,去了也有一会儿, 想是快回来了。”
百里息点点头,转身准备去隔壁寻个东西,便听厉晴犹豫道:“属下听茜霜说……后日是圣女生辰。”
厉晴是潜龙卫里出来的,只忠心于百里息一人,如今她贴身照顾殷芜,自然也知晓两人的关系,但自己开口主动提及此事便有僭越的嫌疑,所以才犹豫迟疑。
“她的事,以后不管大小都报于我知晓。”
“是。”听百里息这样说,厉晴松了一口气。
百里息在厢房寻到了带来的一株雪莲,回主屋去斟酌写下了一张药方,又唤江茗入内,将药方和雪莲一并交给她,让她去抓药煎好送来,然后便随手拿了一册书坐在窗边翻着。
书都翻了一半,殷芜还没回来,于是放下书往外面厢房去寻人。
厢房的门没有关,里面的交谈声便传了出来。
“你爹娘呢?”殷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奴没有爹娘。”
“我不知道你……”殷芜似有些窘迫,默了半晌,忽然干笑了两声,“我也没有爹娘了,你别伤心。”
之后殷芜没再问曹詹问题,只是不停叮嘱他好好养伤,不要担心。
“若有事你便来找茜霜,她也是黎族人,我先走了。”
百里息本背手立在廊下等,听殷芜出来才回身去看,谁知却看见一双微红的杏眼,她并未发现百里息,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吸了吸鼻子,又换上了轻松的表情才抬起头来。
见百里息立在廊下,有些惊愕无措,她眼角尚微微泛红,软唇微张,嗫嚅道:“你……怎了来了呀。”
声音也闷闷的。
“回去了。”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回走。
两人回了屋,百里息走到铜盆前,将帕子用冷水浸湿拧干,伸手抬起殷芜的脸,见那双好看的眼睛都肿了,心中忽生出细小的不悦。
他将两帕子敷在她的眼睛上,嗤了一声:“蝉蝉这样爱哭,若是为冠州所有的奴隶都哭一场,只怕这院子里的人都要被淹死了。”
殷芜的眼睛被凉凉的巾帕蒙住,心中十分忐忑,她今日估摸着百里息快回来了才去看曹詹,在那厢房里又磨蹭絮叨了许久,才听见百里息来了,是故意在百里息面前掉了两滴泪,为的就是让他能对黎族多几分怜惜之意,可如今听他说的话,似乎心有不悦,一时便有些后悔今日的刻意之举。
“我只是觉得曹詹实在可怜,所以才心里难受,别的人我又不认得……”
一只微凉的手在她后腰上不轻不重捏了一下,百里息的气息更近,声音就在耳边:“哭伤身,你若是没扎够针,没事便多哭。”
听到“扎针”两个字,殷芜忍不住便想起百里息那些折腾人的手段,本能瑟缩了一下,连声服软认错道:“蝉蝉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殷芜眼睛被蒙住,只露出半张脸,似带着一点病态的蛊惑。
百里息缓缓低头却又停住,终是没再动作,只将那湿帕子拿下来。
殷芜那双眼红肿得像是两个小桃子,可怜兮兮的傻样。
正好这时江茗煎好了药送来,百里息接过药碗递至殷芜唇畔,声音因方才的动情而有些低沉,“张嘴喝了。”
殷芜此时自然听话,可那药才进口便苦得想哭,她想缓一缓,抬眼却看见百里息凤目微沉,瞬间便怂了,只得闭上眼睛忍着恶心喝了。
药一喝完,她便漱了好几次口,这一折腾,眼睛里就水盈盈的,今日的药味道与之前的不同,她抬头正想问百里息,却见他已来到面前,人也压了下来。
殷芜被亲得发晕,等有些意识的时候已坐在他膝上,是辗转承欢的姿势,原本口中那苦涩的味道也尽数消弭无形了。
天色已暗,屋内又未掌灯,只有熹微光亮从窗牗映进来,殷芜看见他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只觉恍惚,心里又似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疼痒得忍受不住。
平复半晌,她用绵软得不成样子的声音问了个问题:
“大祭司,你说蝉蝉的父亲……会不会是黎族奴隶?”
百里息蕴着光的眸子看着她,轻声问:“为什么忽然这样问?”
“当年母亲只能接触到灵鹤宫里的人,我听说那时灵鹤宫里有不少进贡来的黎族的奴隶,她怀孕后,除了极少几个奴隶逃脱了,剩下的都被……都被天权长老处死。”
当年为显示神教对黎族的绝对掌控,会让人挑选黎族的奴隶送进宫里,殷臻怀孕之后,那些奴隶均被处死。
“你若想知道,可以帮你查。”他道,指尖轻轻揩过殷芜微红的唇角,“不过即便查出来,那人也未必尚在人世。”
殷芜点点头,“我有准备,只是想知道。”
关于殷臻和黎族奴隶的事,是她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做出的猜想,事实对于现在的殷芜而言并不重要。
她只想让百里息爱屋及乌,对黎族宽宥几分。
*
两日后,奴隶司的文书程弘来送了一张请帖,请百里息过府一叙。
地点则是在东城一处宅院。
百里息依约前往,见到了程弘上面的人,是个叫余衡的官员,主管奴隶司。
三百个奴隶数目不小,余衡说倒也不是问题,只要出得起价钱,保证手续齐备。
“此次只先买些试试,若这些奴隶当用,下次还要劳烦余大人。”百里息淡淡开口。
余衡与他谈了一会儿,只觉得这人清贵非常,一看便不是普通商贾,他听说汐州盛产铜矿铁矿,那里遍地流油,全是富贵人,暗叹开矿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不像他们费劲巴力地买卖奴隶,不但要给那些奴隶吃喝,病了死了还得找地方埋,养大了还得找销路,挣的可都是辛苦钱。
如今他听说百里息日后还要买奴隶,便对眼前的大金主越发的客气,道:“那些奴隶听话得很,且随便给些狗食填肚充饥便可,十分当用的,定叫手下人挑些好货色让白公子满意。”
他说了个价钱,百里息未还价,余衡便有些后悔,觉得再说高些就好了,但转瞬想到以后的大买卖,心里便又舒服了些。
收了定金,余衡将百里息恭敬送了出去,随后叫来随从,道:“你去衙署一趟,就说来了宗大买卖。”
马车行驶在闹市的街道上,百里息闭目养神。
“听说荣宝斋新来了一批极精致的钗环,我今日生辰,你随我去挑选几样。”车外传来女子的声音,随后又有男子推脱的声音。
百里息睁开眼,低声吩咐车夫:“去荣宝斋。”
*
殷芜正在绣东西,她绣工平常,也不常做东西,所以做得很慢。
绣的是个皎月出海,明月半隐没在海浪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