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之理。
他的这话,实在似曾相识。
顾山青心中疑惑,道:“与蜃精融合,成为天道不容的非人之物,这不便已经是魔了么?既然如此,为何还会出什么差错,让聂将军变成这种状态?”
林校尉嗤笑道:“别人成魔,都是机缘巧合,走火入魔,哪有像他这样强求的。以为进山随意选一个精怪,献祭一队士兵,往体内一化,他便成魔了?真是天真得可笑。”
林校尉的语气不善,但顾山青并不觉得是针对他的。
他也不认为聂将军这么做是出于天真。依小木将军在消音结界中说话时紧张的神态来看,他这么做,更像是为了满足山君的需求,孤注一掷。只可惜赌输了。
林校尉本人也未尝不知道这一点。但他依然对聂将军抱有这般莫大的恶意,是为了那队被献祭的士兵吗?
看出林校尉并不想真的开打,叶一的气势也放低了一分,声音平平地道:“你给我们看这个,意欲何为?”
林校尉一笑,道:“怎么,不新奇,不有趣么?而且,不是那位小哥想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么?”他一指躺在蜃精壳中的聂将军,“就是为了他啊。”
顾山青道:“为了他?”
林校尉道:“是啊。不死不活了这么多年,大战结束了,山君早就魄散魂飞了,也该出一个结果了。无论是他吸纳了蜃,还是蜃吞食了他,都比现在这样强罢。我只是想助他们一臂之力。”
叶一神色又冷,剑尖又抬起三分:“只为了助人一臂之力,便将这般怪物放到人来人往之处。将军当真顾惜旧情。那么,接下来,你待如何?”
却不想,林校尉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和你们打。”他眼中似莫名浮出一丝笑意,望向顾山青,“尤其是你。”
顾山青微皱起眉。这可出乎了他的意料。除了多年前在雾中的一会,他并不记得和眼前的鬼王有什么更深的情谊,值得对方手下留情。
叶一也疑惑地瞧了他一眼。
那林校尉接着道:“故人相会不易,为了这么个东西,不值得。”说着,他手中化出一把枪,枪头古朴,荧绿中有斑斑红锈,却散发着暗暗幽光。
正当叶一和顾山青留心戒备,他倏然出手了!
只不过,他出手的方向,不是前方,而是后方。那幽幽的绿光一闪而过,竟直直地插入聂将军的心口!
来不及为他的行为而感到惊讶,下一秒,坚壳碎裂。似有无声的尖啸响彻云霄,鼓噪他们的耳膜。
顾山青猛皱起眉,默然忍耐。只见在碎裂的外壳之中,蜃精的本体软肉疯狂地蠕动,在死死钉住它的枪头下垂死挣扎,连带聂将军的四肢与身躯也似在疯狂乱舞一般。然而,与之相对,聂将军的面容却依然无比平静,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惊扰他的好梦。
不,不对。顾山青莫名想到。哪怕再好的梦,做了一千年,也早该成了噩梦了。在那怪异的外壳之下,若尚有聂将军的一丝意识留存,他对终于迎来的这个结局,也当是欣然乐见的罢。
不多时,任凭那蜃精如何挣扎,也脱不开枪头的桎梏。它的动作慢慢微弱下来,最后跳动两下,完全停止了。又过一会儿,便能看到有白气蒸腾而出,透明的清液从壳边汩汩流下。而聂将军的身体似乎早已与蜃精合为一体,竟也随之渐渐地化了。
或许这样也好。千年前的一代名将,若最后只剩下个支离零落的四肢和头颅,也未免太过凄惨,不如就这样化于天地来得干净。
林校尉似忘了他们还在身边,慢慢地走到死去的蜃精旁,低头凝视着逐渐融解的聂将军的遗骸。顾山青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直到最终,他也未发一言。
他不动作,叶一和顾山青也不动作。待蜃和聂将军都彻底消失,他抬起头,对他们微微一笑:“我的事已经全部了了,后会无期了。”
说着,整个人破碎为点点银芒,便要随风而去。
没想到他会走得这么果断,顾山青大吃一惊,连忙追了两步:“等等!”
林校尉消散的速度一缓,他问:“怎么?”
顾山青蓦然语塞。他想问“你就这么简单地放弃了?”或者“你就这么轻易地走了?”,又觉似乎太不知好歹了些,有一股找架打的嫌疑。前思后想,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个不相干的问题:“云牧城沦陷,是狐姬出卖你们的吗?”
一团银芒的林校尉摇了摇头,道:“不是。你还记得向聂入锋出卖陆隐平的那个士兵吗?”
他说的是那个守在石隧道入口,等待聂将军嘉奖,却被他一脚踹死的人。
顾山青道:“记得。”
林校尉道:“是他守城的哥哥。狐姬在群妖攻城屠杀的时候,趁机把陆隐平救出去了。”
顾山青恍然,这么一说,关于牵思戒来历的传闻也说得通了。
陆隐平和狐姬确实是在人、妖敌对的乱世中相爱。在狐姬趁乱救出陆隐平之后,一人一妖想必从此不问世事,找地隐居了起来。等他们故去,牵思戒便作为遗物流传。而到了这时,几十年过去,谁又能想到那隐居的老人、高人,竟曾是统领一方的将军?
林校尉的身形又淡薄了些许,看他若有所思的神情,面上现出一丝笑意:“你还有什么问题?”
他不问还好,这么一问,千思万绪、千疑万惑全数涌上全数涌上顾山青的心头,他却不知道哪个是林校尉能回答的,更不知道哪个是他会回答的。眼看林校尉越来越淡,马上要消隐于空气之中,他忽地脑袋一抽,问道:“鬼会怕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