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沉吟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道:“也罢。就算我不说,你大概也快猜出来了。”说完,没有回答顾山青的问题,转而问了他另一个问题,“你知道,何为‘魔’吗?”
顾山青有些摸不着头脑:“魔不是……”说着,却又停住了。
对啊,魔是什么呢?
若是叶一不问,他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人妖精怪,皆有来处。人和妖天生自然,爹生娘养,精和怪则是灵气、生气、怨气……诸如此类天地流转之气韵所激,因缘际会下偶开灵智之生灵和器物。那么,魔又是什么?
他的师父说在上古时分是有天生之魔的,但是早在第一代人君出世之前,他们便已衰微,等人君出世之后,更是益发凋零。在天生之魔绝灭之后,他们印象中的魔,书中记载的魔,俱是后天所化。
他们到底是什么?他们的共通之处在哪?他们究竟是因何而称之为“魔”?
顾山青只得老老实实地承认:“我不知道。”
叶一似乎也没指望他给出什么像样的回答,闻言,微微一勾嘴角,道:“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自山君开始,一代一代清下来,关于魔的东西应该都被清干净了,哪怕是民间的记录,大概也不剩下多少了。”
短短两句话,却在顾山青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曾经以为,在市面上能找到的关于魔的记录如此之少,是因为他们天生行事诡谲,莫测神秘,没想到,却是有意为之的。
邪魔祸国殃民,滥伤人命,山君在人和妖的大战止息之后着力除魔,众所皆知。然而,与此同时,他却又选择把他们的来历过往,习性特征,各种细节,等等等等,全数隐去,在近千年后的今日几乎无人知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之后的代代人君为何也都遵循了他的做法?而他们又是如何做到的?竟能在不知不觉中让关于魔的记载全部消失……
不消说,这背后必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而这个秘密,或许就藏在这个梦中,近在他的眼前。
顾山青尚且思绪连篇,那边厢,叶一已然回答了她自己提出的问题:“魔,乃是逆天之物。”
顾山青道:“逆天之物?”
他莫名想到了他们之前收伏息壤时张文典口中的“逆天五行”。不过此逆天绝非彼逆天了。
叶一道:“不错。违背天地循环之理,非自然而生,便是逆天之物。”
而后,她对顾山青讲述了一代代人君所删节隐藏的内容。
原来,最初时的魔与他们此时所讲的魔并不是完全一样的。最初时的魔,就与人和妖一样,是自然繁衍而来的。这世间魔的力量生来最强,妖次之,人最弱,而与之相对,人的儿孙子嗣最多,妖次之,魔最少。
然而问题就在于,魔的数量少归少,寿命却十足长久,且每一个都是肆意妄为,嗜血成性之辈,动辄血涂千里。妖尚有余力自保,有时还能欺负欺负更弱小的人,人却是实打实的受害匪浅,苦不堪言。
终于有一日,一位,或者是一群上古的异人前辈终于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们不知找到了何种方法,对天发愿,一并献祭了自身的三魂七魄、发肤血肉、百代子孙,竟当真撼动了天地运行之道,将魔,尤其是其中最厉害的那些魔,驱逐出了世间之外。
顾山青想起他的第一位师父,也就是那位老人,在山中小庙那一晚,也是他第一次接触异术的那一晚,对他讲述的初代人君的事迹,不由心中疑惑:“可是,不是说是初代人君统领异士,对抗妖魔,才让群魔不再那么嚣张,平民百姓稍微得享太平么?”
叶一摇了摇头,平静地道:“那是再之后的事了。留在人间的魔数量变少,力量又相对较弱,翻不起太大的水花,妖才开始兴风作浪。人君对抗的其实是剩下的魔,和兴风作浪的那些妖。”
这么一说,初代人君超凡绝尘的形象似乎确实逊色了许多,然而……
顾山青眉头微皱,道:“即便如此,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大费周章加以隐藏的事罢?既然初代人君都没有费心隐瞒,山君为何要这么努力地去掩盖真相?”
叶一道:“你先等等,且听我说完。”
“将魔从世间驱逐”,这一句话说来轻巧,然而其中真正的含义,却并非是干脆地把所有的魔从□□上消灭那般简单。这世间的事物有消有长,不会凭空而生,亦不会凭空而灭,更何况是魔这般有着强劲力量的族群。
所谓驱逐,换而言之,其实也可以说是,封印。
既是封印,就意味着他们其实仍在这个世间,只是与人世隔绝,外头进不去,里面出不来罢了——当然,某些颇有异能的异士和大妖除外。
顾山青恍然大悟:“昆山阵!”想了想,又道,“不对,难道……所有立着古书文的地方,都是封魔之地?”
叶一缓缓点头:“正是如此。只不过,昆山是其中最大的一处。”
顾山青猛然想起他在昆山脚下,九歌镇上听的那一段“山君愁胡独上昆山”——那虽是话本,夸张许多,但似乎确有其事,再结合他们在公主祠画中的所见所闻,不由悚然一惊:“那山君和愁胡进入昆山阵是为了……”
为了什么?为了献祭?为了交换力量?为了比试和对决?反正,总归不会是为了在封魔之地伏祟除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