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山青犹豫了片刻,上前行了一礼,道:“老丈说的‘神农后裔’,就是山中村落里的人吗?”
老人微微瞟他一眼:“早就搬走了。”
顾山青赶忙道:“是。我是说十余年前。”
老人却没理他。
苍殊又问:“你怎知他们是神农后裔?”
老人眼也未睁:“听说的,看见的,读来的。年纪大了,记不清喽。”
见他无意多说,顾山青又行了一礼,道:“多谢老丈。”便与苍殊转身离开。
走到半途,突然听见一道格外低沉而悠长的叹息之声随风飘来,回头一看,铁铺外的石阶上空无一人,刚刚与他们说话的老人,竟是消失不见了。
顾山青一震:“他……”
苍殊道:“不一定是人。”
确实,在祭拜供奉绵延不绝之处,当地人祭拜的山、河,乃至一棵老树有时会凝结灵气,生出地仙,在大灾将至时化为人形,出言提醒,甚至在危难关头为良善之人提供帮助。
顾山青就曾听过这样的传说:在多年大旱、饥荒横行之时,有一个村落每户人家都弹尽粮绝,甚至连村子附近的树根都被挖出来,磨成粉吃掉了。就在村里哭声一片,就差易子而食时,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背后背了几个大布兜,放下来一看,竟全是些新鲜的粮米瓜果。
村里人心中艳羡,却也没有上来哄抢,只询问他想要换取什么。不料那人摆了摆手,居然什么也没说,就那么把粮食送给了他们,并在人们欢呼着分米分菜时一转眼消失不见了。
其中有一户人家分到了一只南瓜,就在他们马上要把南瓜切开时,家里的女主人手上一转,突然发现瓜皮上有一道眼熟的疤痕——那南瓜,分明是一年多前他们献给村口土地爷的那一只。
那陌生人,大概便是地仙了。
顾山青从未亲眼见过,却一直听说他们的存在。他并不擅长分辨非人之物,但那老爷子身上的气息确实透出几分古怪。只是,若他真是地仙,又为何一定要现出身来,为他们指明村落所在?
苍殊已经放出小隼去山中搜寻了。两人默默往山里走了一阵,顾山青开口道:“我思来想去,觉得那位老丈想告诉我们的不一定是村落的位置,反倒是那些人的身份啊。大人可知‘神农后裔’这个名号,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苍殊微一挑眉,反问:“你不知道?”
顾山青一怔:“不知道。”
他在加入镇异司前一直独来独往,除了师父之外,几乎从未长久地与别的异士交往过,因此有些异士界流传的“常识”,他其实所知甚少。
苍殊道:“‘神农后裔’虽说是人,在妖中都十分有名。”
顾山青沉吟道:“神农遍尝百草,他的后裔大概也长于草药吧?”
苍殊:“不止。”
顾山青:“不止?”
苍殊道:“据传,神农尝过的百草尽皆融于其身躯血肉,使他本人百毒不侵,百病不扰,百咒不诅,泽被于后世子孙。神农后裔不仅天生异能者甚多,也同样不会中毒,不会生病,不会受诅。”
顾山青挑眉,摸了摸下巴:“还有这样的好事?”
苍殊缓缓摇头:“并非好事。有人相信,他们血肉不止能解自己的毒,也能解别人的毒,不止能治自己的病,也能治别人的病,不止能破自己咒,也能破别人的咒。”
听出了苍殊的言下之意,顾山青浑身一冷:“这……”难道不就是传说中的药人么?他想,但没说出来,转而道,“怪不得他们要隐居避世,躲躲藏藏。”
苍殊又道:“因为有这样的传言,对神农后裔的搜捕或明或暗,从未真正停止过。”
“搜捕……”顾山青喃喃地重复道。这个词,感觉可不是能够轻易使用的。即便是豪门富贾派人搜寻,也远远谈不上“搜捕”二字。
想到念君幼时的传言,再联系起何非的刺杀,顾山青只觉身上的寒毛根根竖起。他蓦然扭头,望向苍殊,想问他莫非知道些什么内情,对上苍殊坦然却又深不见底的目光,又迟疑地把话咽了回去。
苍殊却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接着道:“也正是因为深受其苦,据说神农后裔虽散于九州各地,但都立下了同一个誓言:宁失血肉,不做药人。”
宁失血肉,不做药人……
顾山青不由感到一阵刺骨的心惊。
即便是神人后裔,他们也只是人罢了。失去了血肉身躯,又如何能够存活?这分明是在自戕之余,立誓在死后也要让自己尸骨无存!
究竟是经历了怎样凄惨的折磨,这些“神农后裔”才会立下如此惨烈的誓言?
失语了好一阵,顾山青才又涩声问道:“那他们为何在妖中也这么有名呢?难道妖也需要他们来解毒、治病么?”
苍殊垂下眼:“不。传言说生吞一位神农后裔,能让妖力倍长。”顿了顿,又道,“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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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深村
村落坐落在山坳之中,并不难找。从村外藏在深草丛中的古怪符文来看,无疑是村子里的人们布下了某种阵法,让外界的人很难找到他们。只在村口供着一个半高的祠堂,堂中摆着一尊土地像,是个脸孔皱巴巴的小老头。供台上的贡品早已腐烂,宛若一摊污迹化在了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