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等了近半个时辰,那位人君太子才姗姗来迟。只一眼,顾山青便立刻确定他不是苏之涯——那等骄横跋扈的神态和作派,不是寻常人想装,就轻易能装得出来的。
高墙之外,等着看公主出行的百姓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喧哗声益发高涨。
长马车启动。长长的队列穿过王宫,来到大门之前。低沉的号角吹响,两道大门砰然大开,欢呼声扑面而来。
平乐公主的漫漫长途,就此开始了。
当八百年前马车在城中百姓的夹道欢呼中驶出宫门,即将奔赴一场是假非真的和亲之时,平乐公主本人究竟怀抱着怎样的心思,顾山青并不知道。
但在八百年后的画中,他却用亲身体验证明了,那些负责阻挡人群,防止他们冲破封锁的护卫随从,心情一定谈不上有多好。
虽说从人君殿到城西门一路上早就安排好了侍卫,但却大大地低估了围观百姓的热情。推挤的人群组成人浪,前簇后拥,把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不时有个把关节的人群马上就要满溢出来,直冲到公主驾前。
而这种时候,便是原本只需老老实实跟在队伍里的随行侍卫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顾山青把只差一步就要跨过交叉长矛的几个大汉像塞棉花一样塞回人群里,却不小心被他们的叫嚷声喷了满脸。他用袖子草草抹了一把脸,回归队列,只道现实和梦想当真差距甚远,在现实中——哪怕只是画里的现实——公主御前的侍卫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一边开路,一边前行,加之队伍又长,一行人走得奇慢无比。原本一刻钟就能打马通过的路程生生被他们走了一个半时辰。
等真正出了城门,到了人烟稀少处,已午时过半,所有人都精疲力竭。
苍殊下令在原地暂歇,无论是乐手挑夫还是侍卫侍女,该休息休息,该擦汗擦汗,该喝水喝水,比预计得还早上许多。
时间一秒秒过去,身旁的人坐得横七竖八,越放越松,谁都不知道,顾山青心中却有一根弦绷得越来越紧。当看到有人拉一拉身边同伴,声音颤抖地指向天边,问“那是什么?”
他心中不由陡然一凛:来了!
在昨日用定魂木试探无果之后,他和苍殊一边享受那顿饕餮盛宴,或者说梼杌盛宴,一边又商议了许久,最终得出结论,想要试出苏之涯的最快方法,便是直接在路途中发动一场攻击——苍殊平日惯常驱使的小隼将变化为各类禽妖,不止于异士,对除了顾山青之外的所有人平等地发起攻击。当危险猝然降临,极少有人能在仓促间伪装自己,必定会使出全部的本事以自保。
苏之涯长于魂术,而同样精于魂术的顾山青将会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来。
他们约定好在出城后第一次休息时发起攻击,此刻浮于地平线上空的那几个小小的黑点,无疑便是种类不一的妖禽了。
妖禽飞行速度极快,刹那间黑点就变大许多。更多的人发现了天边的异状,站了起来。人群开始骚动。等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些黑影飞行的姿态和体貌之时,终于有人耐不住叫了起来:“是孔雀啊!孔雀妖王来了!”
“他们是来接亲的吗?”
“没听说过啊!公主和亲的对象是妖禽一族吗?不是白虎吗!”
“不知道……好奇怪,他们不像要停下来的意思!!”
眼看骚动愈演愈烈,马上就要酿成更大的混乱,苍殊表情冷冽,沉声喝道:“肃静!聚集成队!不要轻举妄动!”
语气之肃然冷冽让顾山青不由一惊,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一闪而过:如果这些妖禽不是苍殊的妖力所化……
然而想确认已经来不及了,一眨眼,那些禽妖已在眼前。
为首的是一只硕大无比的孔雀,长约三丈,随后跟着的有四翅的鹏鸟、巨鹰、大雕、秃鹫,种种种种,顾山青尚未来得及看清,只听一声长唳,那孔雀妖王华丽的尾羽刷然而开,光华璀璨。一时间,仿佛半片天空都被遮住!
可惜它开屏自然不是为了让底下的人欣赏的。
在那紧密相织的道道尾羽之上,成百上千个如金似翠的眼状碧斑蓝芒齐闪,所有人一时呆滞。然而片刻之后,突然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他在凝聚妖力!他在凝聚妖力!我从前线的人听说过这个!快找掩护!!”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在每一枚眼状碧斑之中,白炽的妖力凝聚宛如实体,下一刻便要激射而出。就在这时,只听一阵仿若地裂的巨大隆隆声忽然从地底传出,早已乱成一团的队伍两侧有两条黑影拔地而起,赫然连接成拱,构成一道遮天蔽日的砂土之墙!
一时之间,“噗噗”之声宛若骤雨,倾盆而落,孔雀妖王发射而出的妖力如箭一般在砂墙上钻出密密麻麻无数个小洞。可纵五行的那位异士凌空飘起,双手高举。砂土簌簌而动,小洞被堵住了。
苍殊低沉的声音压过了所有嘈杂混乱的人声:“所有人聚集成圈!女人在内,男人在外!乐师挑夫在内,守卫在外!常人在内,异士在外!违者,杀!”
早就在袭击中软成一团烂泥的人君太子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发号施令!当然是所有人都在本君外……”
苍殊霍然拔剑出鞘,搭在他的喉间,理也不理他的话,喝道:“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