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终于把顾山青从藏书堂放出来,天色已然近昏。
他在院中吹上了风,才想起他们不仅没看成群妖献礼,连去看文影跳舞的事也给忘到了脑后。
献礼让镇异司大大露脸,叶一甚是满意,难得给他们所有人都放了假,在祭礼第三日亲自去守门,只让他们在晚宴前按时出现。
晚宴在问君殿的后花园,为了避开殿前发放粮米的喧闹嘈杂,特地开了旁门供赴宴者进出。顾山青是第一次参加,为免有什么意外,早早就将自己收拾齐整,托王伯雇了一辆马车从家里出发。
然而马车走了没多久,就停住了。
顾山青疑惑地掀开侧帘,看窗外景象,离问君殿还很远,出声问道:“车把式,我们怎么不走了?”
马车夫似乎见怪不怪,浑不在意地懒洋洋道:“这位大爷,想走,那也得有路才行啊!”
顾山青没明白他的意思,只道这路还能平白消失了不成?
他起身要下车查看,却在掀开帘子的一瞬间就被震住了:眼前的路堵得就像昨日的房顶,平日里只过一辆马车的路上挨挨挤挤、参差错落地码了几乎三排,只差一厘就要蹭上。不远处有马车夫在阵阵叫骂,中气十足,粗话俚语到处乱飞,有来有回,似乎是两辆马车撞在了一起,两人在相互推诿指责。
马车的缝隙里塞满了在看热闹或者单纯等着过去的人。
顾山青瞠目结舌:“这……”
他在车里隐隐听到外边吵闹,却怎么也想不到周围竟然是这般情景。
马车夫见他的神情,了然道:“大爷是第一次来吧?您下次得再早点才行。这个时候想去问君殿那边,路上花的时间可少不了!”
顾山青苦笑:“我以为去领粮米的都是吃不上什么的穷苦人,这怎么还有人坐着马车来领?”
马车夫煞有介事道:“这您还不懂么?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而且咱们君上仁慈,除了粮食之外,另外准备了两千个食盒,里边有菜和点心,先到先得,说都是晚宴上的菜式。要是没领到,还另有三千份点心。您说,谁不想开一开眼、尝一尝鲜?”
这么一说,顾山青突然想起他的管家王伯也笑呵呵地提起过,道他的外甥每次都早早跑去问君殿排队,玩笑道:“那你怎么不去抢?”
马车夫咂嘴道:“这食盒里的菜好吃是好吃,不过少了点,喂不饱老婆孩子,小的还是先赚出今天的钱来,晚点再去领米就得了!”
这马车夫说起话来语调夸张,十分逗乐,倒也并不枯燥无聊,但随着时间流逝,眼前的一团乱麻依然没有一点松动的意思。
顾山青跳下马车,低头思考了一瞬,想要不要直接一路走到问君殿。但这路上尘土飞扬,真走过去,他这一身纯白外袍大约也不必要了。
左右为难间,轻微的落地声响起,一只带着古朴木镯、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他眼前。
顾山青心中一动,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姿笔直的苍殊定定立在他眼前。
边上的马车夫彻底惊呆了,结结巴巴道:“这、这这、这位是……”
苍殊却不理会,依然伸着手,对顾山青道:“你不是在苦恼怎么去问君殿么?我带你走。”
这举动似乎太亲密了些,但比起人来,妖总是更不拘小节,顾山青也不以为意,笑着把手递了出去,道:“哦?那苍殊大人是知道什么小路了?”
苍殊没有答话,领他来到街边,又松开了手。还未明白苍殊要做什么,顾山青突然感觉腰间有力道一牵,不禁“啊”地轻轻叫出了声。
苍殊的背后张开一双巨大翅膀,竟就这么揽着他飞上了天!
路上的人被车夫骂架牢牢吸引,只有少数几个望过来,惊诧地张大了嘴。苍殊翅膀一扇,把他们尽数甩在身后。
苍殊飞得不高,两人从王都古旧的民居上空掠过,如微风掠过草尖。
这一日天高气爽,除了仿佛近在眼前的问君殿,还能看到极远处的山。顾山青的手搭在苍殊肩上,望向前方,不由深吸一口气,只觉超然的惬意。
他问:“我之前都不知道,是你们所有的妖都会……”顾山青斟酌了一下词句,不知该如何形容苍殊现在半人半妖的样子。
苍殊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很少。”
顾山青又安静下来。
等到了问君殿附近,苍殊收起翅膀将顾山青放下。此处离侧门还有一段距离,不会引来众人注目。
顾山青发自内心道:“多谢了。”
苍殊微微摇头:“不必。”又道,“我稍等片刻再进去。”
顾山青这才发现苍殊穿了一身制式奇异的古怪黑袍,背后是镂空的,露出了肌肉虬结的结实背脊。他腰间束着蛇皮腰带,肩上还扛了一尾长羽,说不出的狂野英俊。
原来这也是参加宴会的正式装束。
顾山青恍然大悟:怪不得苍殊的翅膀能伸出来!
苍殊转身要走,又微微回头道:“你这一身,很不错。”
而后,不等顾山青作何反应,便张翅飞走了。
顾山青走到偏门,门口有一个侍卫负责验明正身,另一个举着个半大铜铃,前边几人进去时毫无动静,又来一位风流倜傥、手握折扇的,却无风自动,当啷当啷欢快地摇了起来。
铜铃一响,又有一位侍卫立刻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捧出一个托盘。那人一愣,醒悟什么般一拍脑门,摇着头将手中折扇放在了托盘上,给那侍卫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