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答并没有出乎顾山青的预料,他犹豫了一瞬,又小心问道:“我听闻陈公子之前曾经追求过赌坊的俏娘,可是真的?”
对面的陈夫人听了这话,猛然抬头,原本哀戚若死的眼里迸出仇恨的光来:“是那个贱人勾引的我儿子!如果不是她我儿子也不会去赌!是她杀了我儿子!就是她!”
声音尖利刺耳,柳眉倒竖,藏在骨缝里的刻毒冒出了一点尖来。
顾山青正要安抚,突然见一个小小身影出现在客堂门边,吃着手好奇地往客堂里看,改口问道:“这位是陈公子的女儿?”
陈夫人赶忙又擦了擦眼睛,起身快步去将她抱起:“是,这是我家幺女,才刚刚两岁。”
说完便喊她阿娘来把她抱走。
陈三的妻子姿色平平,苍白瘦弱得就像风中的细草,仿佛一个两岁的娃儿就能把她压垮。
王五家比陈三家更靠镇外。陈三家虽然落魄困窘,但好歹有瓦遮头,王五家却是纯然的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连灶台都在院中,和上头的一摞破锅瓦碗,地上的一双扁担一起风餐露宿,就地吃灰。
四面漏风的茅草屋里只剩下王五的哑子老婆王氏,她穿一身破旧素衣,呆滞的目光仿佛三魂七魄都被抽走。
在顾山青查验尸体的时候,阿旺也见缝插针地给他讲过王五的这个老婆。陈三的人生好歹还有些跌宕起伏,她的人生却用一个字就能形容——惨,若非要用两个字,那就是——很惨。
王氏的父亲是个赌鬼。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卖给了人家当丫鬟,又因稍有姿色,不得已做了主人的通房。待主人将她虐待哑了,失了兴趣,再也不闻不问了,又被主人的新欢小妾贱卖给了人贩子,接着卖给同样有赌瘾的王五做老婆,跟了王五的姓氏,日日受他的毒打。
但即使如此凄惨,王氏也并未彻底自暴自弃,在跟了王五之后慢慢学了一门做粗粮的手艺。夫妻二人一个在陈家做工,一个做些窝头饸烙之类,挑在担中卖与好心的左邻右舍,日子好歹算过得下去。
直到半年前,王五不知从哪得了一笔银子,突然不打她了,赌瘾却益发凶恶。他成日旷工,被陈家遣了出来,又很快把钱输光,赌到最后甚至要抢夺王氏补贴家用的散钱。
如今王五死了,也不知对她是幸或不幸。
顾山青眼看打听不出什么,寥寥吊问几句,留下一小袋银子便走了出来。
他跨出王五家破木板搭成的大门,正立在原地思索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调查,
眼前突然有黑影一闪,苍殊从天而降,落在他身边,也不废话,直接道:“找到狐俏娘了。”
狐俏娘就在离九歌镇不到百里的曲水镇,许是为了掩饰她的气味行踪,还住在镇上最热闹的客栈里。
让小隼把她抓过来毕竟太过粗暴,顾山青提议苍殊先行,自己随后跟上,却被苍殊一口否决。
顾山青苦笑道:“苍殊大人会飞,在下可不会啊。”
苍殊道:“我带你。”
顾山青继续推辞:“虽然大人神力盖世,但用爪子抓着我飞也不太雅观吧。”
苍殊哼道:“谁说用爪子抓你了,你上来。”
说着,化作真身,伸出一只翅膀,甚至抖了抖羽毛,示意顾山青爬上去。
顾山青心中风云变幻,一时没有动作,不知自己是如何得此殊荣。
苍殊却一瞥他道:“快点。”
顾山青赶忙扶住他的翅根,一跃跨到他的背上。巨大苍鹰的羽毛质密结实,又柔软温暖。
苍殊道一声“抓住了”,话音未落,扇翅而起,一息直上九天。
地上的屋院车马急速缩小,只见群山连绵,江河如练,仿若静止。
不知为何,顾山青莫名生出一阵遥远却依稀有些熟悉的快意,仿佛在很小时候也曾如这般遨游九天之上。
苍殊头也不回道:“你直接唤我苍殊即可。”
虽然不知道他这善意从何而来,但顾山青不由心中一暖,不自觉露出一点笑意。
苍殊的飞行速度极快,两人没多久就到了曲水镇,为了不打草惊蛇,降落在小镇的五里之外。
顾山青落地时早就手脚僵硬,本想掩饰过去,但苍殊何其敏锐,一眼就看出不对,表情之困惑犹似他突然犯了羊癫疯:“你怎么了?”
“没什么大碍。”
“说。”
顾山青拗他不过,无奈笑道:“稍有些冷。”
苍殊:“……”
此言一出,顾山青没指望苍殊再作回应。果然苍殊不再理他,径自放出两只小隼去再次确认俏娘的行踪。
顾山青原地蹦哒两下,赶紧缓了过来,三言两语说起了正事。
另一边,曲水镇的旅店里,一个年轻女子一身朴素衣裙坐在大堂角落。那桌上摆了一整只烧鸡,她握着一根鸡腿啃得喷香,同时不停警觉地四处环视。
女子的衣着并不惹眼,脸上未施粉黛,戴的首饰也只有葱白手指上的一枚白玉戒指,然而如果有人留心,便会发现她瞳若秋水,灵动又秀丽,正是九歌镇赌坊里长袖善舞的掌柜的,狐俏娘!
这时两个客人走进店里,一个麻子脸,一个斗鸡眼,进了店仍在互不相让地争执。
麻子脸道:“你看错了!不可能。”
斗鸡眼道:“怎么不可能?我跟你说那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