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丞相虽有功绩在身,但到底只是臣子。况且他也确实罪大恶极,加以处置也是应当。可如今御史大夫言之凿凿要弹劾之人,可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在意亲生骨肉是一方面,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便是若他当真处置了自己的亲子,史书工笔将如何记载他的狠戾?
御史大夫听到文景帝此言,品鉴出帝王语气间的冷漠,显然是对自己此举不满。
他眉头紧蹙,不明白这位曾经爱民如子、深明大义的明君,怎会说出今日这般话来?或许是这位帝王早已年过四十之故,不似从前清明。
大理寺卿见人许久未语,出面直言:“陛下,臣在查抄清音坊时,也确听人有所提及。三殿下曾在清音坊内多次宴请朝臣,酒过三巡,便会、会……”
“会什么?”文景帝厉声询问。
“会道太子殿下非最具贤能之人,不过是因中宫嫡出,故而被封为储君。”
大理寺卿跪下后俯身叩首,他稍作停顿,又心下一横道:“陛下,三殿下此番言论诉说过多次,所谓酒后吐真言,恐怕他是早已对您生怨啊!”
“荒唐!”文景帝愤然起身,企图制止他们的言辞。
若说笼络朝臣那是不忠,那这番狂悖之言若当真属实,便是要置三皇子于万劫不复之地!若他堂堂一代君王,就此轻易纵容,恐会引起朝中轩然大波。
此时传扬开来,又有谁会敬重他这个帝王?
“陛下,此事微臣可以作证。”右通政也站出来,跪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面露哀愁,“臣昔日与诸位同僚,皆受到过三皇子身边侍卫周信的威胁!”
文景帝万万没料到,会给三皇子最终致命一击的人,会是前些时日,太子亲自向他举荐的右通政。
文景帝阖眸深吸一口,这其中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御史大夫是太子的外祖,大理寺卿亦是其同盟大皇子的母族族亲,而这位右通政,也是太子在朝中的势力。
太子如今羽翼渐丰,在朝中已有自己足以信赖的重臣,所以对于野心昭昭、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三皇子,也不再顾念手足之情,想要将其一举除之。
很好,这便是他亲自选择的太子,不枉费他多年的苦心教导。
陈以容在这一声声弹劾中逐渐清醒,他冷眼旁观着,亦是心知肚明。
新的风波又将翻涌,而太子此番是欲将三皇子逼上绝路。这就是皇家,哪怕亲如手足兄弟,也会因自身地位而对那人赶尽杀绝。
不过陈以容并无怜悯之心,反而认为太子此举甚好。毕竟端懿太后崩逝是因这位三皇子而起,这份仇恨积怨在他心中徘徊良久。
若是当真能将三皇子推入深渊之中,也算是他自食恶果、罪有应得。
只是当陈以容静窥龙颜时,文景帝眸中划过的不忍,就这样被他尽收眼底。
人果然如他所料,会心有不忍。只是事已至此,若错失良机,若他日再想复仇,恐怕就会难上加难。
但文景帝的态度陈以容难以揣摩清楚,究竟是伪装仁善,还是心有顾虑?
不过此事在帝王直言聒噪下也不了了之。早朝散后,虽有朝臣会议论一二,不过也无人敢真有质疑。
毕竟那可是三皇子。贵妃之子、镇国大将军的外孙,以大将军的威名,多少还是会加以忌惮。唯恐他日真被人一朝得势,再落个凄惨下场。
不过今日镇国大将军不知何故未来上朝,那三人怕也是借此机会,才敢出面弹劾三皇子的吧?
陈以容方出皇宫,便瞧见太子的马车,人显然是等候他多时。
早朝时太子出于身份未发一言,但这样的事,必然是人的谋划。
因陈以容这几日除了忙碌于冬猎事宜外,便是关照萧嘉淮的身体。故而此事太子未来得及与人商讨,是情急之下草率做出的决定。
可今日一看,文景帝似有不悦之意,恐是对他这个太子的此番作为,会有所不满。
陈以容坐进马车,才发现谢城亦在其间。自从知晓谢城是大皇子族亲、太子门下后,人光明正大出现在太子身边的频率便越来越高了。
陈以容对此也只是无奈道:“太子殿下,这是特意打算送我二人去京郊?”
“自是如此。”太子莞尔一笑,向人递过一盏茶,“不过今日父皇的态度,你如何看?”
“还能怎么看。”陈以容小啜一口,将茶盏放置旁侧,云淡风轻道:“三殿下终究是陛下的皇子,于心不忍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太子殿下,你未免也心太急了。”
“怎么说?”太子来了几分兴致,心道自己果真没有找错人。
“御史大夫也好、大理寺卿也罢,皆是朝中老臣,他们弹劾三皇子也能算是为国为民,是情理之中。就算陛下有所猜忌,亦是无以得到证实。”
陈以容说到这里轻叹一口气,又道:“可殿下不该让右通政出面。他的官职是殿下向陛下亲自举荐,在陛下心中,他必会为你所有。而他今日所言,直击三皇子要害,也同样证实了此事是殿下的筹谋。”
太子闻言后,顿时缄默。
他确实是急于求成,想要借丞相之事将三皇子也推入泥潭。可是如今看来,陛下根本不忍处置自己的儿子,反而会怀疑他有手足相残之嫌。
“不过殿下不必担心,此时尚且不知陛下心意,或许此时他日会有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