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波定了定神,「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夷微才是幕后主使。阿姐,夷微到底是谁?」
既然李虚白都说了,莲波也不必再隐瞒。她迟疑片刻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手下有个人名叫青鸟,通常都由青鸟来传话。」
青檀问道:「青鸟你也没有见过?」
「没有。他会让常笑传信给常福。」
「李虚白说,过几日夷微就会露面,届时一切都会弄清楚。」青檀担忧地看着莲波,「虽然我不明白夷微为何要突然自曝身份。但他一旦自曝身份,和他相关的人,都会一一浮出水面。包括阿姐。」
莲波很意外,「他说夷微要出现?」
青檀点点头,恳切地劝道:「阿姐,你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阿爹报仇。现在阿爹的仇已经报了,你及时抽身还来得及。在夷微自曝身份之前,我们一起想办法把你撇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卷进去,你就算不考虑自己,难道不想想阿娘的身体?」
提到林氏,莲波的神色开始松动。
沉默半晌后,她看向青檀,「我的仇还没有报。」
「我说的是,我亲生父亲的仇。」
青檀震惊到失语。难道她和莲波不是同一个父亲?
莲波抱歉道:「我不是刻意要瞒着你,是阿娘不让我说出身世,一来是为了保护我,二来,她把我当成亲生女儿,所以也让你把我当成亲姐姐。」
她竟然是爹娘的养女?青檀震惊的程度远远大于知道仙人就是夷微。
「我原来的名字也叫连波。」莲波用手指在桌上划了一个「连」字。
「我父亲叫连鹤,是个雕版刻字的工匠,心灵手巧,能在一颗米上雕出重瓣牡丹。因他技艺精湛,善于微雕,被官府征到钱引务。钱引务里所有工匠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探亲,他很疼爱我,每次回家都给我带回他平时亲手所雕的对象。我最喜欢的是一枚核桃,上面有八仙过海的图案,栩栩如生,精美绝伦,可惜离开益州老家的时候,没有拿走。」
「洪英四年,益州发生一起震惊朝野的钱引案。知州李修林勾结钱引务的官员,盗出专用褚纸,私印伪制钱引,为了毁灭证据,李修林纵火烧了钱引务,近百人被烧死。事发之后,李修林畏罪自杀,妻子悬梁自尽。」莲波缓了口气,「那场大火里,只有两个人没死。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陆平。」
青檀心里一惊,「陆平?聚鑫银铺的那个哑巴?」
莲波道:「他不是哑巴,是被呛坏了喉咙。他逃出生天后找到我娘,说李修林夫妻不是畏罪自尽,而是被人灭口,我父亲也没有死,被囚禁在生死海。我娘担心被牵连,带我连夜离开益州,去莲城投奔常福。常叔是我父亲的同门师兄,也是好友。到莲城后不久,我娘病故,阿娘收养了我,为我改名莲波,其实那时你已经出生,她收养我并不是因为自己无后。」
说到这里,莲波眼圈泛红,「阿娘对我的恩情,我此生都难以回报。」
青檀默默伸出手,掌心盖在她手背上,紧紧握了握,「阿姐,即便你我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我也会把你当成亲姐一样对待,这些年若不是你照顾阿娘,我也不可能再见到她。我答应过阿娘的话,不会反悔。」
「我明白。」莲波回握着她的手,「我并不是不信任你,故意骗你。而是因为你的风喉身份。我要救出我父亲,李虚白也要为他父母洗冤昭雪。如果江进酒上报朝廷,一切都将付之东流。」
青檀一怔,「李虚白的父母?」
「李虚白就是李修林的儿子李琎。宋鹏飞是他父亲的门生。」
青檀豁然开朗,终于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联。
「你一早就知道我是风喉,是谁告诉你的?」
「青鸟。」
青檀困惑不解。她在朔州寻找夷微是替江进酒办私事,独来独往,没有和当地的风喉组织联系过,也没人知道她的风喉身份,青鸟是怎么知道的呢?
青檀问道:「夷微为什么要帮你救出你父亲?」
莲波道:「他没有说缘由。我怀疑他也和当年的钱引案有关。我父亲肯定是重要的人证。」
「他打算怎么救出你父亲?」
莲波道:「他也没有说。但是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他有没有提过生死海?」
「提过。是朝廷在耳孔山设的一座监牢,一些犯了死罪的人本该处死,但又有天下无双的独特手艺或本领,或许有一天能派上用场,所以朝廷不舍得杀,就一直关押囚禁在生死海,一直到死。」
青檀不忍心打击莲波,耳孔山的监牢之所以叫生死海,是因为只有死人才能出来。
活着的人是不可能离开那里的。
夷微要怎么才能从一座守备森严堪比天牢的监牢里救出连鹤?
第53章 53
李虚白翌日果然如约前来,青檀直觉他知道的内幕必定要远远多于莲波,于是忍不住问青鸟是谁,夷微为何要现身,李虚白依旧还是那句话,「你过几日都会知道了。」
青檀悻悻地瞪着他,「到底过几日?」
李虚白想了想,「应该不出七日。」
问不出关键信息,青檀只好转换话题,「川哥在仙人状上下了毒,你为何没有中毒?」
李虚白很好心地告诉她,「因为我取信的方式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青檀好奇不已,「那你怎么取的信?」
「以后再告诉你。」
「……」
李虚白看着青檀气瘪的样子,微微露出一抹笑意,「不过,即便我中了招魂引也没事。」
「你百毒不侵吗?」
「不是,我会解毒。」
青檀惊讶,「那是川哥的独门毒药,你会解?」
李虚白:「当然会。」
青檀气结,这也太没面子了,敢情他一直暗戳戳藏在暗处看他们白忙活!
「你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不是很得意?」青檀气不过,说着说着就要动手,李虚白闪身避开她的拳头,顺势握住她的手腕,青檀反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李虚白吸了口气,无奈道:「说假话要娶你,说真话要挨打,你还讲不讲理啊?」
青檀本觉憋气,听见这句话忍不住又想笑。
李虚白看见她眼中笑意,方才松手道:「岁除后我过几日再来。」
青檀好心道:「你若觉得冷清,不如来书坊守岁,届时我师父他们也会来,人多热闹。」
李虚白道:「我习惯了。」
青檀想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心里一沉。难怪他和她一样不轻易信人,因为他和她一样也是自小就失去父母庇佑,必定吃了很多苦。
在京城找到邓瘸子的那一夜,他冒着雪去酒馆寻她,对她的态度不同寻常,或许就是因为同病相怜吧。
萧元盛返京当日本该进宫面圣,因遇刺受伤,拖到岁除前日方才进宫觐见天子。年前最后一次朝议已经结束,天子赵镇将他和宰相蔡源留在政事堂。
萧元盛时隔三年再次面圣,发觉天子愈发干瘦枯槁,唯独一双深眸依旧犀利,不怒而威,高深莫测。
天子先询问伤势,然后才提到他送来的奏议。
「《平戎策》朕已看了,河间适合养马,且铁矿丰富,可惜被北戎占据多年,朕也想过收复河间,但对北戎开战,需从长计议。」
萧元盛禀道:「我朝原在河州设有茶马互市,北戎以战马换取药材、粮食、茶与绢帛等物。如今北戎有我朝岁贡的茶与绢帛,不仅取缔茶马互市,且严禁马匹流出北戎,下令每擒获鬻马出界人,皆杀戮,远配其家。很快军中便会出现战马不足的迹象。」
天子不自觉地皱起眉。北庭军战马不足是个极大的隐患。
萧元盛又道:「北戎原本通过榷场购买绢帛,如今不仅不用买,还把岁贡剩余的绢帛低价卖给我朝商人,两头赚钱,如今又因为朝廷盐钞更换频繁,贩盐商户怨声载道,北戎趁机走私青白盐流入我朝,冲击官盐。榷场虽有盈利结余,但流入北戎的铁钱铜钱日渐增多,长此以往,必成大患。」
蔡源听见「盐钞」,悄然觑了一眼天子。天子眉间的川字皱的更深。
「臣领朔方节度使,这些年眼看北戎越来越富足强盛,心里甚是焦虑不安。究其原因,与我朝岁贡不无关系。臣以为,岁贡不是长久之计,只有出兵讨伐北戎,收复河间才是一劳永逸的良策。」
天子不置可否地看向蔡源,「相国以为如何?」
蔡源道:「臣以为国力再强盛些方可出兵讨伐,否则一旦兵败,后果不堪设想。」
萧元盛道:「相国所言极是,只不过北戎这些年靠着岁贡,养的兵强马壮,占了河间又图谋陇右。再纵容下去,只怕是养虎为患。即便不与北戎开战,岁贡也不可再续。」
蔡源反驳道:「那些岁贡的银两,经由榷场交易又赚回十之六七。若是打仗,花费的可不止那点岁贡银两。」
萧元盛道:「不知相国可有良策解决战马问题?」
蔡源没有吱声,脸色有些尴尬。
「臣并非想要挑起战事,图谋军功。岁贡只会增加北戎的实力,掏空我朝国帑,隐患无穷。」
天子默不作声,心里摇摆不定。岁贡换来的天平,不是长久之计,隐患良多,但与北戎开战,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不愿冒险。他四处征战,历经千辛万苦方才一统天下,这得来不易的荣华太平和王权宝座,对他来说,艰辛宝贵。带着隐痛暗疾的身体,时时刻刻提醒他,他已经不是雄心勃勃的铁血壮年,眼下他只想要活得舒服一些,久一些。
萧元盛一看天子的态度游移不定,识相的不再提收复河间,转而说道:「即便当下不与北戎开战,也不能任由白银与铜钱铁钱流入北戎。依臣愚见,不如将实物岁贡改为票引。」
「百姓运送岁贡前往北戎,长途跋涉,苦不堪言,用票引不仅便于运送,也不必担心途中被人抢劫。可免除百姓徭役,由商队运送货品到朔州榷场,北戎拿着票引自行去榷场交易。商人回京后再以票引换银两。」
蔡源面色微动,露出喜色。
天子却无动于衷,淡淡道:「萧卿先回去吧。等开年朝议,几位相国和户部一起再议此事。」
萧元盛谢恩离去,走出皇宫,恰好碰见国师玄一真人入宫。
萧元盛立刻上前见礼。玄一真人有些受宠若惊,虽说他在天子面前得宠,朝中无人敢对其不敬,但萧元盛这种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居然也对他如此恭敬,颇给面子。
玄一关切道:「使君的伤无碍吧?」
萧元盛笑道:「一点皮外伤早就不碍事了。承蒙圣上体恤,一定要我修养几日再进宫。」
玄一恭维道:「使君年轻,身体强健,恢复的快。凶手还没抓到么?」
「没有。不过御前司的人还在暗中搜查。」
寒暄几句之后,玄一入了宫门。
萧元盛贴身侍从容丘牵马过来,问道:「使君是回府还是去留邸?」
萧元盛想了想,「回府吧。」
明日岁除,她总不至于今日还去他家里吧?
萧元盛目力过人,还未走到国公府门前,便见到长街那头,一辆华丽的翟车停在门口,他勒住缰绳,吩咐容丘去问问谁来府中做客。
容丘打马过去问了门房,转头过来回禀,是瑜贞公主。
萧元盛立刻调转马头,毫不犹豫地回了北庭军留邸。
邸官赵嘉忙不迭的从宿房里奔出来迎接,问道:「使君怎么又来了?」
萧元盛坐在太师椅上,没好气道:「家里来了客人。」
赵嘉是萧元盛留在京城的心腹,心里一盘算这京城能让萧元盛躲着不见,一提就烦的人,便有了数,「莫非又是瑜贞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