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容厌反手抓住她的手腕, 晚晚微微侧过头,面朝着他,却没有抬眸看他的神情。
容厌紧紧望着她的眼睛, 张了张口。
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 他的话, 无力而不能让人信服。
容厌用力抿了一下唇, 还是近乎艰涩道:“……晚晚,不是这样的。”
不是。
在他这里,叶晚晚什么都配得起, 她值得最好的一切。
容厌烧地没什么力气,他只能用不多的力量紧紧握着她的手。
“晚晚, 不是的。”
一回忆起来, 从开始至今, 她的师兄,陪伴她长大的让她最在意的人,是楚行月。
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楚行月可以做最温柔的春风、最善良的好人, 可是当存在有他想要的利益时,楚行月不会比他心慈手软。容厌一清二楚。
楚行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在上陵的这些时日,楚行月,裴成蹊, 他。
有哪一个, 配得上一个好字。
容厌近乎颤抖地抓住脑海中那个念头。
……是因为他,才让她这样想的吗?
容厌目光中透出一丝惶然, 他还握着她的手, 手掌之下却好像被烫到了一样,疼到让他在这一刻想要主动将手松开, 放开她。
晚晚静静看着他。
他面色极为狼狈,高烧的潮红,毒发咳出的血。他向来在意自己是否整洁干净,可此时全然不顾,皱紧眉,近乎无措。
他反复说不是,想要反驳她的那句话。
可是声音越来越轻。
他每一句好像都是扎进他自己的心口。
晚晚平静地看着他,一句句听了一会儿。
她也有些走神。
她为什么会在容厌面前说出这些话。
她又能等容厌说出什么来呢?
容厌低声道:“世间好物,都可以是你的。什么都可以。”
晚晚笑了一下。
听到这句话,她心里没什么感觉,越是美好到天马行空的越是让人难以被触动。这句话她听过了,也就只是听过了而已。
她轻轻道:“夜深了,我去煎药,服了药便睡吧。”
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容厌所有话都再也说不出来。
晚晚已经起身出了门,他想追上去,刚一下床,方才毒发的余痛之下,他双腿没能立刻使上力,险些再次跌下床去。
容厌只能留在殿中,清洗过身体后,他面色依旧殷红,身体每一寸似乎都在被高烧灼烧着,让他思绪混乱而迟钝。
晚晚很快端着一碗药走进来,看着他慢慢喝完,没有停留,便离开寝殿,去了旁边的配殿休息。
容厌喝完药,回过神,只一抬头,就再也看不到她。
寝殿那么温暖,再加上他还处在高烧之中,他却还是只觉遍体寒凉。
这是第二次她用手与他做那种事,事后,她总是不会与他待在一起。
是嫌他恶心?
他渴望她的触碰和靠近,却那么惹她嫌恶吗。
他好像能看到,他和叶晚晚都站在悬崖边上。
他喜欢她,爱她,只要她在,他就不是身心皆无所系。所以,他不想放手,不想放开叶晚晚,他想为自己争取得到这一丝牵挂,这样他就能好过一些,没那么无趣,没那么压抑,没那么想拉所有人去死。
可他强留她的代价,是她在坠落。
她一次又一次让他愤怒失控,都是她在自救,却也是她在一步步往下沉沦。
得不到一方的妥协和退让,他的喜欢,就不会是让她愉悦,而是在摧毁她。
容厌在高烧的昏沉中,慢慢只剩下一个念头。
初见那时,她明明还不是这般逐渐崩塌和凋零的模样。
直到今日,那么多的博弈和阴谋算计,为什么偏偏要牵扯上她。
他是不是,真的是个错误。
-
翌日。
晚晚煎的那碗药药性太温和,容厌这一夜高烧只稍微退了些许,第二日他醒来之后还是浑身酸痛,极为困倦。
容厌往常因为头疾,总是睡不着也睡不好,晚上睡眠浅而少。白日因为头痛,往往也总能清醒着。
自从他不再服抑制毒性的药之后,就算头疾还是一样疼痛难忍,他睡的时间却长了些,只是分不清什么时候是睡着、什么时候是昏迷。
如今高烧中醒来,晚晚为他缓解了头疾的疼痛,高烧的酸痛对于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只是浑身疲惫和倦意。
容厌强撑着清醒,去到御书房中处理公务。
这些事情他总是要及时处理完,再加上如今北境有战事,国境上下一点点风吹草动,他都得注意到,把控好全局,不能有任何缺漏和错处。
这是他从开始握住权力以来,就已经做了许多遍的事情。
如今这几日也算不得很难,只是面临战事而已,只需稳住朝局和前线。大邺毕竟是最繁华富庶的国度,就算面临外患,也没有到达需要举国惶惶不安的地步。
今日是建安四年新年的初一,来御书房中上值的都是最核心的心腹。
来之前,容厌服了备好的退烧汤药,又用冰水敷面,让他面色看上去正常一些。
晨间,容厌与武将站在沙盘前定下了这次战事接下来的策略。
若是战事进一步蔓延无法休止,那就转为主动,不惜代价将金帐王庭驱逐出苍山以北,彻底扬威,换接下来数十年大邺北境无忧。
张群玉起草诏书,圣旨玉玺盖上之后,经过一人又一人转手,诏令的影响之力从一人人接手之间发挥开来。
外面青色苍穹之中,白云缓慢地往北移动,王师也将同样北上。
张群玉看着远处的琼楼玉宇,眉心极淡地蹙起。
大邺在容厌掌权的这几年虽然日益向好,可容厌掌权还不到四年,建安二年又已经有过一场举国之力的征战,如今还没有做到兵强马壮、兵力完全充足。
北部各大营调兵,那拱卫上陵皇都的军队,便不如平日那般牢固。
想到此时还在天牢中的楚行月,以及许多年前,他曾经在不知名姓时,还与皇后娘娘、楚行月师兄妹二人,一同在大雪封山之中死里逃生。
张群玉想了一会儿,没有去看上方龙椅上的人,轻轻叹一口气。
容厌的计划,他做好棋子,在他应该在位置上做好他能做到的,也就够了。随着时间推进,楚氏最后被轻扫干净的这段时间,总会让全部水落石出。
午后,议事基本结束。
御书房中只留下张群玉、饶温、另几位臣子,辅佐尽快处理完今日的所有政务。
容厌比对着到达北境和离开上陵的粮草,以及推算路途上正常的消耗和可以容忍的中饱私囊。
他抬起手扶着额角,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
冰凉的手指贴上滚烫的额头。
他的高烧还没退下去。
思维凝滞难行,容厌深深呼吸了一下,呼出的气息也滚烫。
他看了一眼黑暗下来的天色,又看了看书案上所剩不多的案牍,用力抿了抿唇,翻开奏折,提笔在另一份案牍上写下关于粮草辎重的安排。
五万人北上,按照两个月口粮计,再加上运输人力物力,保守估计四十万石。
这个数字,已经让户部尚书在朝会上恨不得长跪不起。
押运粮草的督粮官,在上次朝会上没有立刻定下,他其实也有了几个人选。上次他亲征,是任命祝修永为督粮官,如今祝修永调不开,他身边的副官,当年便表现不错,这两年在兵部政绩上佳,名字是……
昏沉之中,容厌想了一会儿,是柴木戎。
他提起笔,手腕沉重,强忍着无力和难受,落笔。
“……擢柴沐荣为督粮官……”
写完这份敕牒,容厌舒展了下右手,而后才继续凝神处理剩下的文书。
随着时间推移,外面天色渐渐暗下,他往外看了看。
这个时候,晚晚应当快要用晚膳了。
想到晚晚,他垂下眼眸,半晌,才翻开下一份密函。
书案上剩下的折子越来越少,只剩下几份,忽然之间,张群玉走到他面前。
他动作很轻地将一份敕牒文书放到容厌面前。
他如今负责将所下的诏令记录进档,容厌所下的每一份公开的文书,都会经过他的眼下,这也意味着他有一个复核的职责。
不过,不论是三年前,还是今日之前,他都挑不出容厌一个疏忽之处。
御书房中只剩下了君臣二人。
张群玉便也没有顾忌太多,道:“陛下,兵部有两人姓柴。说来也巧,库部主事叫柴木戎,兵部侍郎也叫柴沐荣,两人姓名听上去是一样的,字却不一样。侍郎柴沐荣年迈,即将致仕,陛下……本是要任命库部主事柴木戎吗?”
容厌蓦地怔了一下。
因为头晕,张群玉的话在他耳边有些不清晰,几个呼吸之后,他才明白张群玉的话。
他写错了敕牒?
他要任命的是库部主事柴木戎,这个人不论是能力,还是背后的关系,督粮官这个位置他都可以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