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尧找到病房,还没推开门,就听见门内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他本以为是妈和病友在聊天,结果进去后才知道,只是病友的家人来看病友了。而妈躺在床上,尽管房间吵闹,却已然入眠。
  热热闹闹的隔壁床,萧瑟寂寞的母亲,不过寥寥几步距离,竟形成了如此鲜明的对比。秦尧感觉呼吸一窒,像是被夏天滚热的风灌进了鼻腔里。
  妈这次住院,秦尧是第一次来。隔壁床的病友不认识他,看到个陌生男的进来,不自觉闭了嘴,好奇地往这里望。
  秦尧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然后径直走到了妈床前。
  她面容有点憔悴,哪怕是梦里也睡得不踏实,眉头微微蹙着。这个年纪本应是壮年,家长会的时候,秦尧看到同学的妈妈们都朝气蓬勃,他不明白为什么唯独自己的妈过得这么苦。
  秦尧立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叫醒她。
  但就在这时,妈的眼睫毛微微颤了颤,像是感知到什么似的,缓缓睁开了眼。
  妈先是愣了下,然后瞬间清醒了,紧接着喜笑颜开,“尧尧?”
  她连忙起身拉过小塑料凳,让他坐下,“你光说你端午要来,也没说哪天,我这都睡了。”
  秦尧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扶着她躺回去。
  “哎呦,你家可算来人了。我们还想着,你姐你和你,到底谁先沉不住气来呢。”隔壁床的病友突然阴阳怪气地说。
  秦尧僵住不动了。
  他听出了埋怨的意思,不知道怎么回话。妈立刻解围,笑着说:“我闺女工作忙,我儿子在外地很远的地方上大学。可好的大学了,985,学习压力大,只有放假才有时间……”
  “您教育的是,我以后尽量常来!”秦尧打断了妈的辩解,抬起头,已经换上了灿烂的笑容,“妈,我包了粽子,你尝尝?”
  妈的表情顿时有点尴尬,她抓着被子说:“我明天要验血,今天不能吃东西。”
  秦尧愣了下,“……哦,那我拿回去放冰箱里,你出院了再吃。”
  可那个时候,粽子就不新鲜了。
  妈没吃上热粽子,明明没什么要紧事,秦尧却莫名地有些破防。他摩挲着自己的裤子面料,虽然唇角扬起,心中却战火纷飞。
  他不明白,为什么连这样一件小事都不顺呢?
  明明是母子,怎么长时间不见,也没什么话可聊,他们随口说着些不尴不尬地话题。
  “对了,尧尧谈女朋友了吗?”妈突然问道。
  “没。”秦尧说,“没有合适的。”
  “我儿子这么帅,居然都没有小姑娘倒贴吗?”妈半开玩笑地说,“你也是,别太节俭了。谈女朋友嘛,该送礼送礼物,该请吃饭请吃饭,这都不能省。”
  秦曦的事,秦尧给担下来了,终究是没捅到妈这里。她只知道秦尧手头紧,却不知道紧到什么程度。
  “找女朋友干嘛,我要抽时间陪她,还要给她花钱。而且我毕业后也不知道留哪个城市呢,万一她想回老家,还得分。不谈就不谈了。”秦尧轻快地笑着宽慰道。
  “你考量这么多,说明根本没遇到喜欢的。”妈看着秦尧,无奈地说。
  “你要是遇到喜欢的,根本不会管什么家世差距、长相如何、理想型是什么,为她花了多少钱……你只会觉得和她在一起开心。”
  忽然,秦尧脑海里浮现出两个人的面孔。
  苏知远和老板。
  尽管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挺开心的,但这两个人出现在此情此景,却格外不合时宜,乃至诡异。
  秦尧不愿细想。
  母子俩又随便聊了点别的,秦尧起身离开,并对妈说:“明天我再来。”
  端午节假期这几天,秦尧一直陪在老妈身边,秦曦倒是一直都没有露脸。问老妈她去哪里了,得到的回答也是在外地打工,行踪不明。
  如果她在乖乖打工倒是好了,秦尧对她的期望很简单,还活着,别赌博就行。
  假期最后一天,秦尧打算收拾收拾行李回学校。他给老妈送了顿饭,然后回到他们的出租屋,准备简单打扫一下再走。
  出租房那栋楼年岁已高,楼道里又终年不见阳光,昏暗潮湿,所以墙皮早早剥落了,凹凸不平的。
  扶手到处都贴着小广告,狗皮膏药、付费开锁、男科妇科什么都有,透露着一股廉价的气息。
  秦尧来到四楼,他们租房的楼层,远远就看见门口站着几个中年混混。这帮混混穿着泛着油光的皮衣,脸上和胳膊上有很多疤痕和纹身。他们叼着劣质香烟,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而在他们身后,租房的门大敞着。
  秦尧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里咯噔一声。
  他三两步爬上楼梯,跌跌撞撞推开那群混混,不听他们在背后难听的辱骂,直直地冲进家门。
  到处都乱七八糟的,各种各样的东西扔在地上,餐桌和椅子也撞得七扭八歪,像是被洗劫了。
  装着粽子的不锈钢盆翻倒了,粽子滚得到处都是。
  秦尧原地发了会呆,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房间有异响。他感觉天旋地转,但腿脚还是不受控制地迈了过去。
  推开门,秦曦像是发了疯的耗子,在秦尧行李箱里拼命翻找着什么。他的换洗衣物,书本还有文具,像是垃圾一般扔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