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雨浓一边转录稿件,一边脑海中已经隐隐有了知我意的轮廓。他是个青年武僧,身上背着血海深沉,所以性子自小便深沉不少,滔天巨浪般的江湖之中,他与好友历经艰险为了寻找事实真相,可是当真相就摆在眼前之时,他又开始怀疑,难道自己苦苦追寻的善恶其实从根本就是错的。
雷雨夜,知我意跪倒在泥泞的乱葬岗间,手中捏着记录真相的血书,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他的茫然,悲伤,愤恨,怨怼,也不过随着雨水一齐而去了。
谢雨浓微微眯起双眼,抽了一根烟咬在嘴里,尼古丁淡淡的气味把他从想象中短暂剥离出来。他往后靠进椅子里,仰天望着工作室的天花板,发呆似的眨了几遍眼睛。
“不行啊……”
脑子里全是戚怀风的脸。
虽说编剧能够想象着男主角的脸来写本子固然也是好,但是过分跟男主角共情,下笔未免有失公允,说不定自己也不知道就不小心剥夺了别的角色的光彩。可是说实在的,知我意的形象又确实跟戚怀风挺像的,特别是眼神,谢雨浓闭上眼睛就能想象那双如同冷兵器般锋利的眼睛,那样的敏锐,那样的冷漠,那样与生俱来的决绝。
他睁开眼睛,用牙齿咬到烟丝的部分,嘴巴里尝到一些苦味,才把烟拿掉丢在桌上,想了想,拿起手机拨通了詹秋棠的电话。
手机铃响了一阵,詹秋棠才接起电话,谢雨浓不等他说话,先开口道:“《南禅》我一个人弄不了,你跟我一起吧。”
“别闹你……”
谢雨浓浑身一震,啊了一声,才听见詹秋棠说:“不是跟你说,嗯,你说什么来着?《南禅》一个人弄不了?”
谢雨浓默了默,听见对面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弄得他浑身蚂蚁爬一般,也没心思说正事了,只好说:“你明天来了我跟你讲吧,你们,呃……继续。”
“你——”詹秋棠刚说了一个字,电话那头忽然传来胡杨铿锵有力的一声吼,“谢老弟,谢了啊!”
谢雨浓皱着脸闭了闭眼,把手机拿远了一些,电话就此挂断。
今天肯定是写不了了,谢雨浓对着电脑又发了会儿呆,忽然想到什么,又打开了自己那个私人博客,果不其然,留言栏处又有一个小红点。他点开一看,那个人竟然在催更,问他什么时候更新。谢雨浓腹诽道自己又不是在写小说……可是这名网友也并不知道博客里的事都是真实故事,所以可能在对方眼里这就是个连载小说吧。
既然是连载小说,那肯定就有结局,所以这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你所期待的结局是什么样的呢?是皆大欢喜的happyending,还是令人唏嘘的badending呢?
谢雨浓对着那则消息发了会儿呆,最终没有回复。什么结局,他哪里知道什么结局,也许这就是结局也不一定。
离开公司之前,他给荔莉发了消息,荔莉说幼儿园面试很顺利,娇娇和她吃了咖喱饭,现在已经回家了,在看电影,随之附上一张照片,谢雨浓放大了角落,果然看见桌上散着几粒爆米花。他无奈地笑了笑,回复说,自己晚点回去,要是困了就洗洗先睡。
等到他坐到车里,荔莉才回过消息,谢雨浓打开来一看,是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对着镜头龇牙咧嘴的一张自拍,配文,已经刷完牙啦,请小雨爸爸放心!
谢雨浓想了想,回了她四个字,值得表扬。
他把手机关上塞进包里,驱车往longblue去。longblue是一家富民路上的爵士乐小酒馆,每周五到周日三天都有酒吧驻唱,谢雨浓之所以会知道这里,是因为阿明从金阁出来之后,到这里做了主厨,如果不是longblue,谢雨浓不会知道阿明原来会做那么好吃的西班牙菜。捧场去过一次之后,谢雨浓偶然爱上了那边的店长特调,如果有空,他就会去小酌一杯。
今天是周五,托荔莉的福,他还能赶上一次live。
谢雨浓找了个地方停了车,刚走到马路对面,就碰见开门倒冰块的酒保小哥,他见到谢雨浓很高兴,大幅度挥了挥手,隔着大马路喊了句:“谢老师!”
他这一喊弄得许多人都望过来,谢雨浓怪不好意思的,轻轻摆了摆手,说:“哎,你好,你好……”
酒保小哥又冲他使劲招招手,讲:“谢老师,快来呀,要开始唱歌了!”
谢雨浓不禁露出一抹苦笑,为避免更引人注目,只好匆匆穿过马路,钻进店里了。
近来天气转暖,上海的俊男靓女们纷纷展露出春天应有的风采,轻装上阵,酒吧里虽然开着暖气,但谢雨浓看见那些穿着露背大吊带的姑娘们,还是忍不住替她们寒得咬了咬牙。他找到吧台自己喜欢的老位置坐下,还没说话,酒保小哥就胸有成竹地说:“我知道,店长特调!”
谢雨浓笑笑,喝了口柠檬水,说:“你今天心情很好啊?”
酒保小哥一边擦杯子一边满面春光地讲:“你不知道,我今天见到我男神……”
他脸上写满了心驰神往两个字,谢雨浓忍俊不禁,说:“我倒没看出来你这么少女心?”
“谢老师,你不知道他……”酒保小哥放下杯子,正欲说什么,眼睛好像看到什么,忽然一亮,望向乐池,兴奋道,“要开始了!”
谢雨浓放下水杯,顺着他的眼睛望过去,看向乐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