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艺术的女孩子,你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最后她以全国第一的成绩,考进了上海美院。虽然考进来后没多久,她就晴天霹雳似的得知,上海美院几乎可以说是新的院校,真正的上海美专其实早就和苏州美专一起并入了南京艺术学院。
荔莉是浙江人,浙江高考是不亚于江苏高考的高三噩梦,她不想再做一遍噩梦。
她很快接受了这一切,并且因为她惊人的天赋和丰富的获奖经历,她被校方作为重点学生培养。简单来说,她在校内有一间小画室,是一间废弃的旧教室改造的。虽然校方规定了条件,要求她毕业之前要交给学校五幅大画,但这依然是破天荒的一次特例。
谢雨浓第一次听到这些的时候,跟所有人一样瞠目结舌。他很好奇荔莉到底有什么样的天赋,会叫当代高校放弃公平,给予一个本科生这样的特权。
戚怀风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她的老师好像是刘海粟的亲戚……”
谢雨浓听完呆了呆,感觉又合理了。
这一次模特工作的主顾就是这个神秘的荔莉小姐,工作要连续进行半个月,半个月后,初稿彻底定型,接下来就是荔莉凭借自己的本事自由发挥的时刻。谢雨浓作为一个朴素的文科生,其实不大明白,她完全可以拍一套戚怀风的照片来画画,何必每天叫戚怀风来这边坐着。
不过可能搞艺术的都有点奇奇怪怪的执着。谢雨浓想到詹秋棠和胡杨,这俩人已经把梁佑安折磨得对表演已经毫无激情了,原因是他们一遍遍的复排,一段台词卡了梁佑安五六十遍,而那句台词是:为什么?
谢雨浓想,梁佑安应该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吧。
放假的校园里没什么人,一路上,两个人只遇到凉亭里有一个戴着遮阳帽敲打四肢的老奶奶。谢雨浓走得后颈有些汗津津的,忍不住抱怨:“早知道走这么多路,刚才你干嘛不把车开进来。”
戚怀风兴致盎然,眼里有一种别样的期待:“你不觉得我们这样走在学校里,很像一对平凡的校园情侣吗?”
这么大的暑热,谢雨浓实在没情趣跟他搞这些,只能送他两个白眼。
好在大概又过了两三分钟,两个人就摸到了画室所在的教学楼。谢雨浓发觉没有电梯,就问戚怀风是几楼,戚怀风调出手机来看,说在三楼。还好,如果是四楼以上,谢雨浓会忍不住殴打模特,导致艺术工作没法正常进行。
画室地址是302,两个人按着顺序摸了半天,发现301和303都在,就是没有302。谢雨浓有点疑心,扭头问戚怀风:“是这里吗?”
戚怀风看着手机,也有点疑惑:“是吧……”
“喂!”
二人循声望去,看见走廊尽头有个穿着青苹果绿色吊带裙的姑娘冲他们招手。谢雨浓被她明媚的笑容震慑到,一下子没挪动脚。
戚怀风招了招手,走了一步,感觉到谢雨浓没跟上来,于是又回头看他:“怎么了?走吧。”
谢雨浓回过神来,低下头去快步向前:“哦,嗯……”
那是谢雨浓第一次见到荔莉,她并不像戚怀风说的那样,是个醉醺醺的艺术疯子,也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不可一世。她更像她的裙子的颜色,像一颗青翠的青苹果。
那条青苹果绿吊带裙后来被荔莉穿去许多的地方,翡冷翠,耶路撒冷,维也纳,布达佩斯……每次看到那些照片,谢雨浓就会想起第一次见荔莉的时候。她用几支小号油画笔盘起自己的长发,覆着薄汗亮津津的额头上沾了一些粉色和绿色的颜料,瘦削的身材包裹着一个充满庞大能量的灵魂,她笑起来的时候,有点亮一切的能力。
荔莉为他们倒了两杯热茶。戚怀风碰都不敢碰,苦着脸推回给她:“谁要喝,这么热的天。”
“你不喝我喝……”她把另一杯递给谢雨浓,眼中有一种好奇,“英式红茶,很香的。”
谢雨浓小心地捧过来,闻了闻,确实很香。
他的表情让荔莉很满意,荔莉点了点头,笑道:“我叫荔莉,这次工作的委托人。”
谢雨浓懵懂地点了一下头:“谢雨浓,我是……我是……”
“不用解释,我都懂的。”
荔莉冲他挤了挤眼镜,随后抿了口自己的红茶,随手把茶杯放在一堆复杂的美术工具小山里。
谢雨浓观察到,荔莉装茶的是他在商场里看见过的那种英式骨瓷套装,上面画有隽秀的小玫瑰花,造型优美。
可是就被她这样放在那堆可以说脏兮兮的画具里,也不知道她是精致还是不精致,好像有点矛盾。事实上她的整个画室都弥漫着这种矛盾的感觉。谢雨浓随便打眼一看就能看见一些精美的器物,比如说珐琅花瓶,水晶吊灯,或者说一些镂刻着花纹的高脚杯,还有编织精美的手工地毯。
然而这些东西的旁边,往往甩着几管干涸的颜料,又或者铺着几块不知道是白色还是灰色的麻布,更不必提这个画室灰黢黢的地面。可能画室都是这样的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谢雨浓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只骨瓷茶杯,果然有点不忍心放在那堆垃圾里,于是只是捧着。
荔莉扭头去另一堆垃圾里翻找着什么,嘴上问道:“你上次听懂了吗?我要什么?”
她这话是问戚怀风的,谢雨浓也有点好奇,他还不知道他们要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