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吓死了,这两天住在街上,没有回村里来。”
吕妙林敏锐地捕捉到了信息,问了句:“冰冰在街上买房子啦?”
蒋玉梅理所当然地回答她:“买了呀,不然怎么好结婚,房子,车子,男方都买好了。”
“哦……那男方家里条件还蛮好的。”
“是蛮好的,好像是个做铝合金的小老板,冰冰虽说家里条件一般点,但现在在小学做数学老师,人生得标致,跟这个小老板蛮般配的。”
谢雨浓时常不明白大人们对般配的定义是什么,在孩子们的世界里,他们只看到蝴蝶一样漂亮的冰冰姐姐配了一只蠢头大耳的肥猪,这算什么般配?样貌仿佛不在大人的考虑范围内,可是她们又会说“人生得标致”这样的话。
天平的另一边放尽一切可以放的东西,钱,房子,车子,就是没有整齐的模样。
这些大人不觉得冰冰姐姐夜里醒过来,看到身边的人会害怕吗?
显然没有人考虑到这一点。
谢雨浓的笔尖顿了顿——哦,也不是没有人,戚怀风可能考虑到了吧。
她们还在聊天,那些不知道哪里飘来的雨滴答滴答落在水泥地上,将青苔和霉斑一起晕得湿漉漉的,又很鲜亮,一块一块斑驳地附在地上,谢雨浓认真地写完最后一个笔画。
是个“风”字。
他又很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
是戚怀风的风。
他在心里静静地想。
第5章 03 冒险
喜宴的风暴在自然的风暴中消散殆尽,难得露太阳,玉梅阿婆就会到处走动,遇到谢雨浓在河边看人钓鱼,她就会来摸摸谢雨浓的脑袋,喊他乖囡。
谢雨浓最近常常穿着小雨衣在外面看人钓鱼,台风天,水里的氧气不充足,鱼儿会探头出来呼吸。谢雨浓觉得每条鱼活得都很努力,每一次呼吸和觅食,都要冒着失去生命的风险。谢雨浓觉得,如果自己是条鱼,可能很快就饿死了,他没有胆量与勇气探出水面呼吸。
钓鱼的人是租房子的外地人,大家叫他老三,就租……租在戚怀风家旁边,这个青年男人生得很魁梧,但在外面总是笑眯眯的,对谁都很好。谢雨浓家也在老三租的房子附近,因为住得近,老三经常给谢雨浓家帮忙,爬梯子换个灯泡或者跳电的时候推一下电箱,谢有琴给他东西,他也总不要。
他人挺好的,所以谢雨浓不大怕他。
老三听见身后响,一扭头,又看见谢雨浓踩着那双俨然偏大的塑料蓝拖鞋,缩在那件暗淡发灰的军绿色小雨衣里走来了。一脚一脚,踩在水里有吧唧吧唧的声音,像只小鸭子。
老三脚下踩着钓竿,把雨衣的帽檐向上拉了拉,问谢雨浓:“怎么又来了呀?喜欢钓鱼?”
谢雨浓蹲到他旁边,也拉了拉自己的帽子,努力让雨衣不要挡住自己的视线。
“喜欢看钓鱼。”
“钓鱼有什么好看的……”
谢雨浓不说话了,他安静地盯着水面,雨丝一根一根针一样扎到水里,浅浅的涟漪一圈一圈,往往化不开,彼此碰到,就消失了。
“他不喜欢看钓鱼。”
谢雨浓顿了顿,老三和他几乎在同一时间回过头去。
戚怀风。
他站在绵绵细雨里,整个人都被淋湿了,头发贴着额头上,白色的汗背心湿成半透明的样子透出孩子深色的皮肤,也没有穿鞋子,一双脚直接踩在泥塘里,很义无反顾似的,精瘦的两条腿上溅满了泥点子,他简直像从水里被捞起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戚怀风被雨泡成这样,也依旧给谢雨浓一种锋利的感觉,好像与此时此地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戚怀风像一块天外陨石,是谢溏村的外星人。
谢雨浓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一开始戚怀风只是盯着老三,并不看自己,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决绝坚定。老三时常被这孩子看得发怵,好在这孩子在他要打招呼的时候看向了谢雨浓。
谢雨浓还没有跟他问好,就被他狡黠的一笑镇住了,什么时候被捉住手跑的都不知道。他的鞋太大了,雨衣也不够小,跑起来乱晃挡他的眼睛,跑着跑着,一只鞋就跑丢了,再跑着跑着,他就跟戚怀风一样,赤脚踩进泥水里。
每一脚,他都胆战心惊,又不知道为什么很刺激很期待,他害怕脚底被碎玻璃尖石子滑破,这场细雨中的奔跑像一场小型冒险。谢雨浓知道戚怀风肯定不觉得这是冒险,因为他每天都这样。
他们不知道跑了多久,谢雨浓脚上一烫,啊了一声,他下意识甩开了手,两个人才得以停下来。谢雨浓低头看自己泡在泥水里的脚,看不清楚,但他心里觉得应该是划破了。戚怀风蹲在地上,捉住谢雨浓的一只脚踝,拍了拍他的腿,谢雨浓很听话地抬起脚。
确实破了个小口子。
戚怀风放下他的脚,站了起来——现在也没办法处理。谢雨浓低头看着戚怀风的那双脚,戚怀风的脚上一定有更多的口子,他不痛吗?谢雨浓好奇地抬头看他,戚怀风比他长得高一点点,看起来不像三年级,像四五年级的小朋友。
不过戚怀风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那些雨水在他脸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水痕,像那些石狮子上的水痕,好像老天在惨烈地哭着什么,落下的泪痕。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谢雨浓:“我知道你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