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砂石打交道的匠人们素来是不爱说话的,毕竟一说话一嘴的沙子,久而久之就算是话痨也变成哑巴了。因此他也只是憨笑着, 随口说陛下答应给赏, 别的就再也没有透露。
这事等过几日上面的赏赐一下来瞒也瞒不住,若不透露些许难免被人觉得太独, 还不如此时隐隐约约的说些能往外说的。
一群木匠一边围着木材敲敲打打, 一边恭维道:“还是老哥厉害, 做出的东西得了圣人看重。要是我有老哥这手艺,以后子女也不用愁喽!”
那匠人如今三十出头, 已经有了他们家常见的症候,这会儿勉强压下涌到喉间的痰液笑着与人寒暄。又转头恭维那木匠手艺好,自己就是想学也学不来。
一群人互相吹捧,有个木匠笑着说:“你们知道不, 现在南方啊已经开始建造船厂了, 据说除了木料,还要召铁匠过去呢!”
这可是个新鲜事, 不少人都开始围着打听。虽说他们都是官府的匠人, 但自家子侄可都还没有着落,若能在造船厂寻个活计也不错。
还有木匠问道:“做船不都是木船吗?难不成这造船厂还要造个铁船, 这能飘起来?”
那木匠见自己出了风头有些得意,笑呵呵道:“我本家兄弟有在南方的, 正好被招进去了。说是要在木船外头裹上一层铁皮, 还要用铁丝把船身都固定住哩。我也不懂这个, 倒是听说造船厂旁挖了个大河道, 专门通到海里呢。”
这话一出, 不少匠人面色就有些变了。挖河道就意味着征徭役,还不知死了多少人才能把河道挖好。静默一瞬后,他们才又默契的继续谈笑,只是有意无意的略过挖河道的事。
那木匠却不肯放弃,追着道:“你们可别忘了,现在服徭役可不像是以前了。我那本家兄弟可说了,去服徭役的还有钱拿,吃的虽然不算好,但也不算差。”
匠人们知道如今圣人登基后对百姓多有优厚,只是天子脚下和旁的地方自然不同。
就拿离他们最近的植树的徭役,他们种树每日都有贴补的银钱,虽说不多却也比往常干白工强。而且圣人派下来的人常常过去巡视吃食,因此徭役们吃的也是干的多稀的少。
但远离京城的地方可就说不准了。没了圣人时常派去的人,别说能吃饱喝好,就连圣人规定的工钱都不一定能全拿到手。
官老爷们可不会在意下面百姓的死活,匠人们一时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并不信那木匠的话。隔着千百里,这些话恐怕也不能当真。
木匠见自己好说歹说没人肯信,一时也有些恼了,转过头不说话。众人也都默契的换了话题,不敢妄议这些官老爷们的阴私事。
倒是工部管着卷宗的小吏见他们都聚在一起,笑着寒暄道:“方才圣人和柳侍郎让我们把工部历来匠人的卷宗呈上去,听说是发现有几类匠人做的工特别伤身体呢。”
木匠眼前一亮,连忙道:“是吧,我还听说太医院的医女们似乎在做什么,被柳大人拿给圣人看了。”
压抑着咳嗽的石匠转过头,有些好奇的打听道:“此话当真?”
小吏看着木匠们正在敲打,悄悄道:“你们正要做的洒水车可不就是吗?一则用在农田里,二则都要用在工地上。不过听说让你们设计什么既能给地里洒水,又能往天上洒水的,这好办吗?”
匠人们听到这话都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小吏可是有名的“包打听”,他的消息定然错不了。石匠则有些激动的问道:“是为了我们?”
他脑子有些晕乎乎的,没有想到平日里接触不到的贵人竟然能为他们这些匠人们考虑到这个份上。都说士农工商,他们匠籍的人虽比商籍好一点,但也从未享受过这种待遇。
更何况他也不是傻子,怎么从前一点动静都没听过,偏偏他觐见一次就传出这样的动静了。这可不仅仅是圣人挂念,还包含这圣人的知遇之恩。
匠人一时心头发热,也不跟着这些木匠做活了,一头扎到自己拌土料的地方去烧灰。他定然要做出成绩来,想法子回报圣人的知遇之恩。
赵钰和柳安并不知道此事传出后还有这样的变故,两人正对着柳安从太医院拿回来的布巾研究。
赵钰笑道:“这东西看着不起眼,戴上却又严实又透气,确实是好。也不知谁想出用棉花的主意,改赏。”
柳安一笑,眨眨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道:“太医院的太医们一个个都迂腐的不行,别说想出棉花了,就后面这两条系带都未必是他们想出来的。”
说着又道:“既然这也算是正经东西,不如也给它起个名字,以后也好称呼?”
赵钰想了想,笑道:“既然是遮挡口鼻的布罩子,不如就叫‘口罩’如何?”
既然是正经起名字,就要简洁直观才好,弄得弯弯绕绕反而让人分不清这是做什么用的。
柳安呢喃着重复两遍,这才笑道:“这个好。不如现在发给工部现下与砂石有关的匠人,也好问问效果如何。”
东西有没有用处自然是用的人最清楚。
这些匠人们成日里与扬尘、砂石作伴,只怕早就苦不堪言。若这口罩当真有效,他便是说服户部每年拨一些棉花过去都使得。
好歹是救人一命,多活一年也是活。
更何况如今的户部尚书换成了苏益,苏家势力虽大却也是在南方。连着两次会试都增加了弓箭,借着这个可狠狠打压了南方士子的嚣张气焰,这会儿苏益虽说是尚书,却也没什么一呼百应的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