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骑着玄甲战马,对于怪物顶替少女的身体已经能平淡处之,冷淡的眉眼第一次明晃晃地讽刺:“只抓住人的恶,就高呼自己懂了‘全部的人’,倘若人是你这畜生般的肤浅,你就不会只能剩两个脑袋来见我。”
  她昔日之勇,旧部今日之义,都不是一个以神的名义行猪狗之事的妖鬼可以理解的。
  阁祖好像回忆起什么,原本柔静的眼神变得阴冷,非人之感尤为强烈。
  祂想起了这具身体死时令祂费解又厌恶的意志。
  “拿命来吧。”杀意化作长枪的刃气,将军平淡地一挑枪,破空之声鸣锐,“伪神。”
  阁祖眼珠一动,像活起来的怪异木偶,令她温柔沉稳的面具撕裂开,非人的特质越发猖獗,将仅剩的那点人味吞没了。
  她牵起一个怪异的笑,令奔袭而来的将军忽感不妙,锁紧眉头。
  她的脸向前倾了倾,脖子慢慢伸长,覆满湿冷的鳞片,缭绕着雾气,漂亮明媚的眼睛睁大,变成银针竖立般的蛇瞳,脸也凸起变形,吐出的舌头又尖又细,迅速抖动——她在变成一条蛇。
  前伸的速度瞬间变快,头颅撕裂般抽动,从后脑勺又分出一个“枝杈”,这还是一个双头蛇,是相繇仅剩的两个脑袋,剩下的被将军斩断,还在休养,没长好。虽然魂魄相融,但孔知晚将一小点意识冷静地“切割”开,保证不完全陷入将军的状态,在看到圣女长着石漫的脸时,属于孔知晚的意识也有波动,但事先有猜测,很快就稳住了。
  但现在,她仅剩的那点清明再一次被将军心里的剧烈起伏淹没,人与人皮神灵的争斗连血都快如幻影,等她意识回笼,长枪已经穿破雨夜,一举贯穿那妖孽的一条脖颈,鳞片里喷溅毒液似的鲜血,染红了雨水。
  怪物的身体和人的鲜血,割裂感令将军头痛欲裂,长枪高举着,她抬头,少女的头颅拖着长长的脖子垂落下来,狰狞外翻的五官正对着她,七窍流血,互相纠缠,竟然形成一个小小的咒令。
  是“祭”。
  ……祭什么?
  将军彻底僵住,愣愣地举着枪,少女的头颅靠住她的侧脸,细小的呼吸喷洒进脖颈,她微微颤抖,等另一个头从后方绕回时,她已经反应不及了。
  血盆大口直冲而来,呼啸声震碎了砖瓦,扬起将军散落的长发,她动了动麻木的手,半人半蛇的头瞬间而至,却在毫厘间停住,什么落进将军的脸,渗进嘴唇,有点发咸——不是血,是眼泪。
  一半蛇脸发出阴冷的哈气,满是杀意,另一半人脸抽动着,像在和自己的身体做抗争,眼泪控制不住滑落,发出少女破碎的哑声:“快……动手……”
  将军陡然回神,狼狈地抽枪反转,这是她为她争取的时间,她狠狠一刺,却不争气地顿了一下,少女眼中的色彩瞬间退去,蛇瞳半人头的怪物穿透将军的胸膛,长枪才迟一步贯穿祂的脖颈。
  相繇事前察觉到了,少女还留有一丝什么在肉.身,肯定不是残魂,祂不可能允许木偶里有其他的东西,早在抢夺身体时,就嚼碎了少女的魂魄。
  但祂也没想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但不重要,反正都是小圣女,当做她的魂魄也可以,这是她在世间最后的证明。
  相繇本来抱着最恶意的趣味,将少女的最后送给她的心上人亲自斩杀,祂诛心的报复就完美地画圆了。
  但将军和她的旧部醒了祂,祂的确还不够了解人。
  人不只有卑劣和恶,还有愚蠢的情义。
  那个玉佩里诞生的东西,不算祂的半身,废物得连祂的后路都受不住,祂还是要靠自己,就像利用将军的恨,将她逐出城池,令她身败名裂,祂同样可以利用她的爱!
  爱和恨,哪有什么区别?
  于是祂放纵少女的“残魂”抢过身体的控制,甚至为少女几乎不可能达成的勇气与执念而赞叹,当然,也不耽误祂抓住将军的犹疑,瞬间钻进将军挂在胸前的双鱼玉佩。
  并不难猜,祂与她做了多年的对手,知道彼此是什么货色,将军天性多疑,除了未婚妻谁都不信,不可能将双鱼玉佩安心放在别处,只可能放在自己身上。
  将军终于察觉到什么,她其实没有证据,只是凭借敏锐的直觉,一把握碎玉佩——握不碎,但她死死用尽全部力量,“咔嚓”掰成两半。
  相繇猛地放出梦境里的业火,早已约好的凤凰残像也钻出青灯,凤凰火铺天盖地而来,将一切都吞没了。
  同归于尽。
  相繇被砍一个头,只剩保命的最后一个头,祂不能再拼了,陷入沉睡之前,在梦境的深处高喊:“相柳!”
  相柳冲破封魔笼,趋于本能般游向相繇,九个蛇头被凤凰火烧伤,叼走其中一块玉佩,潜伏进琉璃树根,迅速消失在火海。
  业火与凤凰火不断灼烧将军的灵魂,她抱着少女扭曲的尸体,雨幕不停,却浇不灭火光烧天的死亡,将军生命的尽头,感觉谁拥抱住她,温暖得她再睁不开眼,就想这么睡过去。
  好像她们相濡以沫,走过了很远,那是她只在午夜梦回里痴迷的幻象。
  她控制不住意识走向混沌,又难以自制地想,如果有来世,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不做非常道里最锋利的刃,只做一个寻常人,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和……
  她的生命从那双无形的手中流逝,又被捧起最后的一点灰烬,灰烬顺着适时的风,飘进院里的青灯,点燃了新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