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进了禁地?”!
  第122章 青灯
  向善芳的声音。
  老夫人好像几十年都没变过,不怒自威,听不出年龄。
  石漫向前踏一步,老夫人并没有注意她,只是梦门里的梦境,她是看客,故事自有流程。
  借这一步,石漫看清前面的小孩,是一个小男孩,熟悉的小青袍子,料子好,精心编裁,向少小小年纪就装模作样了。
  向子旭跪着,上半身匍匐在展开的衣摆,双手交叠在地面,额头贴着手背,他没有惶恐,更多是不忿,不知天高地厚的火气压在标准的大礼里,稳重也说得,莽撞也说得。
  “进了。”他一动未动,却像梗着脖子呛人。
  “犯了错,还有怨气。”向善芳冷漠地俯视他,“无德跪遍宅祖九神,没跪进你的眼,都说我神道垂怜,为扶向字扶入神云而降生的人物,儿子女儿却没一个福泽大承,孙辈竟也要出第二个‘无’,神不怪罪,已是宽恕我无能了。”
  “我不要无字。”向少小时候没那么讨人嫌,心思还在脸上,“向子德是不自量力,我与他不同,神回应了我,水泽声不绝,祂在召唤我进去,我是祂选中的人!奶奶,那群蠢货都说您得意我,但我知道,您从未真正认可我,为什么?我比他们所有人都强!”
  “嚯,比我年轻时候还中二。”石漫盘腿坐在他身后,给他一脚没成,有点遗憾。
  小屁孩抬头,这时候眼睛还挺大,执拗地望着塔窗,石漫学他也抬头望,蛇塔像拔地而起的一道刀锋,捅断了天地,望不尽威严,向善芳的身影就像地在望天,不可逾越,一脉相承的血也无法逆流而上。
  向子旭看不见,石漫看清了,那双永远精神抖擞的慈目,此刻盛满了冷漠的怜悯,像替神审视祂的信徒,在沉默中,最后变成复杂的叹息。
  她做了一个决定,一个令她感叹“命即如此”的决定。石漫撑着头,冷淡地想。
  “祂选中的人不是你。”
  “不可能,废物们听不到,您肯定听到了,禁地里的神音!”
  向善芳不在意他的反驳,她盯着孙子不服气的小红脸,沉着目光:“但你可以成为祂选中的人,你想吗?”
  石漫一瞬间好似和向子旭共通魂魄,心里一颤,如果将人的一生比作一首独唱的史诗,此刻就是他未来高潮段落的铺垫,他命运的节点。
  另一条惊心动魄的道路展开,等待他慎重的选择,蛇塔又威严一分,将他初生牛犊的勇气压到理智之下,他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他咽回“我本来就是”的孩子气的话,他说:“我想,我要。”
  他冷静又孺慕地回答:“我会。”
  向善芳抚摸方灯,青火映出她有了褶皱的脸,好一会儿才说:“好。”
  “以后你便是最大的孩子了,子旭。”
  她有些累了,挥了挥手,身影消失在窗边。
  叫他“子旭”,就是不追究,不收回“子”的意思,向子旭立刻高兴了,眼睛亮晶晶的,有了点小孩子的样子,石漫眨了眨眼,双眼的咒文尽职尽责记录向少的黑历史,准备自己也下地狱后勒索他。
  向少起身,拍了拍染灰的袍子,他望了眼那盏青灯,不知奶奶从哪里找来的,好看是好看,但总孤零零的,一个死物,比一种有心有魂的人都孤独,守在夜色,不知等谁。
  但不重要了,如今他如愿以偿,可惜他只听懂了最后两字的深意,错过了前面那句话的叹息。
  孙辈的年龄里,向子旭第二大,向无德第一大,向无德被剥夺了“子”字,他就是非常道脉里“最大的孩子”了。
  向家还真恐怖,即便开除了非常道的资格,也只是剥夺中间家谱的字,不准脱离“向”的姓氏。
  向子旭未动,仰头思索,石漫无聊,又跟着他抬头,一瞬的怪异拨动她一直未放松的弦,她一抬手,精准卡住向子旭突然袭来的脚腕,狠狠一拧,嫩生生的小孩脆弱过头,竟然散作一地的残肢。
  木偶!
  但已经是一具空壳,潜伏的灵魂在偷袭失败后就跑了,石漫反手划碎这层梦境,但蛇塔之后仍然是蛇塔,夜色之后仍然没有星云,只有方灯不灭,冷眼瞧人。
  石漫皱眉,寒光在指间起舞,向子旭在知晚的梦境外面套了什么鬼东西!
  鬼打墙在石漫的刀下反复,像被剥去一层层相似的皮,在一击不耐烦的杀咒洞穿后,终于露出真正的面貌。
  还是一座梦境岛屿。
  哪怕每个人的梦境岛屿都是白石梦门,但细节不同,石漫凭借观察到的区别记住每个人的梦境,就像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目前为止,她没见过一模一样的梦境。
  但眼前这座和孔知晚的梦境一模一样。
  可她刚刚踏出孔知晚的梦境,梦境怎么又变到了她的前方?
  她在蛇塔的梦境下变幻了方向?似乎说得通,人闭上眼睛前进走不了直线,她套在蛇塔梦境里,就像灵魂被盖住,不自觉就走偏了。
  但短短时间内,从前到后,一百八十度转弯,她的方向感不可能毫无察觉,何况在圣兽咒令的地下——她的方向感曾经是天赋,后来能到离谱的地步,都是四圣兽的功劳。
  除妖阁的咒令认可了她,四象之灵在她心中留了“方位”,引导她分辨非常道的东南西北,这也是陈朗肯松口生死之交的遗女踏进暗流惊涛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