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蜡烛点了多夜,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女鬼的头又转向她的方向,她身体几乎全被红盖头遮住,但孔知晚莫名觉得她在笑。
  ——既然回来了,那我们继续成亲吧。
  女鬼站了起来,红盖头垂下的流苏晃了晃,她一步一步走来,端庄持重,显然是大家小姐的风范,规矩礼仪一等一好,新鲜的血腥味不断地靠近,还有腐臭的味道,一阵阵飘来阴风。
  “恐怕不行。”孔知晚冷眼看着,“我心有所属,和姑娘没有缘分,也看不对眼。”
  女鬼倏地停住了,头像刚按在身体,还没协调好,四肢躯干都刹车了,脑袋还是被惯性带着往前摇了摇,差点就这么滚下来。
  她又一动不动了,似乎在反应这句话的意思——她不动的时候比动的时候更吓人,好像下一秒就要贴面,猛地掀开盖头,来一个百蛆噬骨的“开门红”。
  本就冰冷的宫殿又冷了几个度,如坠冰窖。
  四周明暗的灯火忽然齐齐一灭,再次陷入黑暗,呼吸声隔着布料喷在孔知晚耳侧,她早有预感地后退,血字又出现在她脑海。
  ——这就是你不回来的原因?
  ——你说你会来,我一直等……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这好冷啊,没人和我说话,蜡烛都灭了,我哪都找不到你。
  ——……将军,你不要我了吗?
  ——为什么不说话!!
  ——好恨啊,好恨啊……我恨你!!
  明明只是突兀的文字,却像有人在她脑子里恨怨地怒喊,差点绷断了她的理智。
  她皱着眉,阴风扑面而来,她瞬间门避开,连枝金锁钻出西装的袖口,乍起的薄光里,红盖头就贴着锁链而过,两双手掐向孔知晚的脖子,指甲里都是蠕动的血肉。
  一晃而过地躲过,孔知晚却看清了血肉里密密麻麻的嘴和尖牙,齐齐开合尖叫着“为什么不来”、“你不是说要娶我”“你不要我了吗”,杂乱一片。
  孔知晚用金锁锁住忽然暴起的女鬼,女鬼不断扭曲,一半身子发出嬉笑娇声,另一半全是怨毒质问,像两张同时播放的老旧碟片,她毫不手软,金锁直接折断了女鬼的两条手臂,哀鸣又高了一度。
  不对劲。孔知晚眯着眼睛,聚精会神,再次看向女鬼指缝里的尖嘴——里面的牙尖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视力根本没有这么好。
  刚才也是,只是血腥味就罢了,隔着那么远,新血旧血她一瞬间门就察觉出来了,而且灯灭之后,女鬼无声无息地瞬间门近身,她的耳朵只凭风声就推测出了女鬼的动向……简直像开了挂。
  异常卓绝的五感。
  石漫的因果……怎么到她身上了?
  ——言似昨日,转头便音信全无,从头到尾都是利用我的,没有心肝的东西……我要杀了你!!
  孔知晚忽然想起,女鬼问的“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她最近一直在看《青灯家书》。
  那本书是她从301的书房拿走的,托杨东白问过,古董行里藏书没有这本,她自己也没有印象,倒是向无德提议,可以去蛇塔看看,无门无梯的塔楼下半段,都是藏书。
  她借着整理蛇塔古籍的名头,果然找到了一处空白,听向子冲提起,老夫人似乎前几日找过什么家书,但找不到就放弃了,应该就是这本。
  书里没什么特别的,都是青灯将军在外征战时,写给家人朋友的信,其中就属给一位姑娘的信最多,都是含蓄又肉麻的情诗情话,明明两人相差半个国土之远,却一日三餐的小事都得飞鸽传书,生怕对方忘了他似的,她合理怀疑,军营里养了一窝精英鸽子,专门给大将军解相思之苦。
  她当时看还感叹,历史真假后人难辨,都说青灯将军杀神转世,天生缺“情”这一魄,对女人没欲望,对男人也没什么兴趣,天天与血为伴,被皇帝指婚也公然抗旨,短短几十载,前半段忙着冲锋杀敌,后半段忙着害前未婚妻,杀杀杀,终身未有空娶谁。
  腻歪的相思写了一本,不知怎么就没了,大将军可能终于被发现恋爱脑问题严重,断了飞鸽的路,被拉去好好打仗了,于是到了后期,信越来越少,到最后,只留句“待吾凯旋”。
  案台的鬼火,比起火,更像她提的那盏青灯火,算是青灯将军的标志,倘若不是巧合,女鬼等的人就是“闻名遐迩”的渣男将军?
  可孔知晚没有记错的话,青灯将军凯旋之后,就是当众抗旨悔婚,闹得满城风雨,让人家姑娘下不来台,和谁偕老去?
  而且悔婚在成婚之前,怎么又有一个姑娘嫁衣红妆,等他等到烛尽灯灭,因爱成怨?
  金锁的震动消失了,孔知晚看去,女鬼半弯着腰,红盖头就微微前倾,垂了地,露出她青白的下颚,她像一只被折弯的枯树。
  她又诡异地安静下来,也不看孔知晚了,就直直看着宫殿唯一的门,一滴滴鲜血划过她惨白的脸庞,滴落在地,绽开朵朵红花,孔知晚看不见她的眼,却觉得她那双眼,洞穿遍了前世今生,在寻谁的身影。
  从开始进地下到现在,孔知晚只为石漫的嘱托,地洞被咒令袭击走散,和女鬼独处地宫,她都没什么感想,顶多当看了一个故事。
  可现在她冷漠的心忽然被注入了谁的魂魄般,狠狠抽动了一下,牵扯她的五脏六腑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