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无知又幸福地往前走,等突然被石漫骂醒的时候,满地已是补不齐的狼藉,我看着那些狰狞的画,困住一个个熟悉的灵魂,知道他们出自我的手,有给我讲题的老师,有一起胡闹过的同学,我感到恐惧,却并不是因为潮水般迟来的愧疚……而是哪怕我清醒地站在那里,也想不起愧疚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两个怪物。”余婷婷苦涩地笑,眼泪浸湿了纸张,形成丑陋的褶皱,“但好在一个比另一个更接近原本的我,如果‘我’有遗嘱,一定是尽我所能,弥补过去的错。”
  于是余婷婷主动舍弃了自己的影子——她总被拿在昆仑蛇嘴边威胁的一部分命数。
  她的影子尚未被污染成影妖,余婷婷仍是主导,而她体内向家微弱的血脉,在不停断送别人命数的终点,终于显露出了因果的转轮。
  就像影子化为影妖被夺走后,身魂会把其他东西拆去补影子的位置,余婷婷舍弃影子,在影子拼命挣扎到消散的时候,迅速用自身全部顶替了影子。
  影子一直在避免回到七中的非常世界之中,以免被除之后快,余婷婷成了新的影子后,立刻回到了完全被封闭的非常世界之中,来传递消息,阻止这场荒唐的祭祀。
  “郑警官他们在外面攻破封咒,而献祭的人数固定,与千人坑一一对应,不能多不能少,我回来,人数就多了一个,祭祀就……啊!”
  孔知晚的咒令先一步捂住余婷婷黑白照嘴的位置,将人往外一推,蛇戒里潜伏的怪物冷哼一句“坏事”,与周围世界产生的联系更深了,号令窗外五彩缤纷的蛇爬进窗户,翻涌着分头咬向余婷婷和李临杰,咬死谁算谁。
  孔知晚一掀手边的桌子,桌子歪斜正砸中蛇群,“呼”地燃起熊熊烈火,蛇群被燃烧殆尽,她顺过旁边的钢管,打断偷袭的蛇头,并拽过前面一动不动的李临杰。
  余婷婷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惊:“昆仑蛇?”
  孔知晚微顿,被吓傻了?昆仑蛇不是已经死了……不对,蛇戒里还有一颗昆仑蛇的蛇头。
  这颗头没有成为养料,反而活了下来?
  可蛇戒里的怪物给她的感觉,的确比昆仑蛇更深不可测,并和窗外怪异蛇像有微妙的相似,明明就是两个东西。
  所以蛇戒真正的怪物在控制苟延残喘的昆仑蛇,或者说,用自己的力量为昆仑蛇延续受损的命。
  窗外,九颗蛇头忽然齐齐自断,天降巨石般砸下,碎屑如淋洒的雨,遮蔽了石漫头顶仅有的光线,她在阴影中抬头,蛇头张开大口向她砸来。
  这些假头在阻止她拔断真头,恰恰说明她找到了真正的大王。
  石漫在她编织的巨网之中不断穿梭、跳换,躲避这场塑料千年工程翻车事件,还要操纵血线,以免被砸下的破转破瓦咬断。
  本来隐蔽的蛇群从蛇像缝隙里钻出,汇聚成手的形状,在她眼皮子底下玩起了打球,将蛇头狠狠拍向她所在的地方,九个蛇群说好一样,她瞬间被九颗巨大的脑袋给定位狙击了。
  石漫陡然松开手,一口叼住那把血线,细丝在她侧脸划出一条血痕,她双手一把抓住巨网的一条线,猛地将自己荡了出去,双腿倒勾住蛇像的一处细窄蛇身,松手后身体自然倒转下来,紧咬血线的牙齿里渗出丝丝血迹,做缆车似的顺着血线不断流淌下去,她空出来的双手迅速在胸前起咒,手串下坠的红莲亮起血光。
  “蹭蹭蹭——”
  九个肃冷的“杀”字忽然凝在蛇头之上,一瞬间凝成血色的尖锥,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九个蛇头,炸开碎石的风暴,空气像被震开的水波,以她为原点,向四周荡平过去,掀翻了猖狂的蛇群。
  这回开始下蛇雨了。
  石漫冷漠地躲过被她震落的蛇群和碎石,拽下口中的血线,利落将口腔里堆的血吐了出来,毫不含糊地再次锁紧血线。
  她眼里凝实的黑冷就像无尽的沉潭,无论五彩斑斓还是灰白,落进都是一片漆黑,血腥的戾气比她掀起的风还狂,她感受到了血线传来的震感,嘴角凶残地一勾,真蛇头被她撬开一个角。
  她在巨网之中穿梭,不断向下走,在经过广知楼的时候,有意识地隐去这副要灭谁满门的凶相,在散头发的遮挡下,隐晦地瞥了眼一楼,干干净净的教室里,孔知晚仍然靠坐在最后一排她的位置,好像一直在等她,看到她出现,眼里有些沉沉的细碎光亮,勾唇笑了一下。
  那是孔知晚的笑,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她的意识回来了。
  石漫很快收回目光,孔老师今天的口红太艳了,在那片灰白黑褪色的世界里,过于吸引她的心神,她怕再多看一眼,戾气就被磨成色气了。
  她如飞鸟般坠入了乱缠蛇身的中心,无尽黑暗的渊薮,血线在她手中兴奋地争鸣。
  而孔知晚也收回目光,她从向家带走的咒具之一——珍贵的虚幻之境支撑不住,哗地碎裂,露出满屋真正的狼藉,余婷婷和李临杰被连枝金锁捆绑到一起,安安静静像是昏睡过去了。
  她看到了石漫嘴边一闪而过的血迹。
  她叹了口气,明明语气无奈,但眼里凉薄到令人胆寒,像浮了一层世界极点孤冷的冰。
  她不想当坏人,因为她不想被石漫厌烦,但就像上次,像之前的每一次,无论什么和石漫放在一起,她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石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