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漫望着天边的落日,像在看一场温柔的落幕与告别,她好像又记起小时候男人那能一掌包下她两个小拳头的大手,年轻,健壮,有力,滚烫,牵她一跑就是一整天。
她还没见过那只手变老变瘦、满是褶皱的样子。
她无奈地笑了一下,有些旁人无法理解的苦涩:“可惜,我家那只大手先比我松开了,我还想着等他老了没劲了,把这二十多年输的掰手腕全部赢回来呢……老天爷无情起来,恩都不让报。”
实验楼下,孔知晚出门,石漫东扯西扯拖延时间,终于等到孔知晚离开这片危险区,她心里松了一口气,立刻暗中发送了早已准备好的消息。
七中后墙的老后门,郑康收到消息,无声地翻进了校园。
他避开监控,静悄悄地落地,就收到了“进”后的第二个指令。
【石漫:锁实验楼,别让任何人靠近】
“你的父母,”余婷婷不知道她的小动作,却懂了她的苦涩,她怔愣后抿了抿唇,“他们……”
“我爸。”石漫扯了扯嘴角,心里有些讽刺地想,她现在竟然也能云淡风轻地提起这件事,“死了,就在我眼前。”!
第24章 错位
人就是这样,莫大的难言想要诉说,又觉得别人无法感同身受,于是沉默。
但一旦出现一个有相似苦痛的人,沉默下积压的苦就会蠢蠢欲动,一股脑地倾泻出去。
无论多么冷情和绝望的人,心里都会给同路人预留一小块角落,就看这辈子有那么有那个福分,遇到一份相同的苦衷。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总有舀到同一缸水的倒霉蛋。
“我妈妈也是,她走的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余婷婷做梦都记得那片和蛋糕奶油融合在一起粘稠的血泊,她温柔的妈妈折成一个扭曲的角度,脸面凹陷下去一半,碎裂的眼珠好像直直地望着她。
“所以我讨厌过生日。”
“……你很想他吗?”余婷婷像在自言自语,“我很想她。”
“每时每刻。”石漫摩挲了一下指尖,她这种时候总想点个烟,“人在拥有的时候,眼睛总是眺望将来,一旦失去了真正重要的东西,就开始回忆,我这辈子有过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教会我被爱,一个教会我去爱,巧的是我在同一天都失去了,于是我注定要停在过去了,余婷婷。”
她撑着头,似笑非笑地说:“我得时刻记得他是怎么死的,这样我才能背着那个噩梦走下去,你能理解吧?”
平日有些腼腆的清秀少女,抬眼间沉淀着不符合年龄的漠然,余婷婷静静地与她对视,那些心照不宣的不甘似乎交融在了一起。
余婷婷眼中,石漫慢慢变成了她自己的样子,就那样冷漠又颓丧地看着她。
妈妈刚去世的时候,她照镜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死气沉沉的脸。
“没事的,他会回到你的身边。”余婷婷露出一个雪退春来的笑容,她再次落笔,完成即将成型的画,轻声安慰道,“就像我们一样,他们怎么可能舍得丢下我们呢?只要你想,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石漫品出她诡异的笃定,她像是一瞬之间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直以来的紧张和犹疑陡然消散了。
石副队多年浸润怪异的雷达狂响,开玩笑似的试探:“生老病死不可逆,老天夺走的人,哪给我抢回来的机会,总不会借尸还魂,起死回生吧?”
余婷婷落下最后一笔,画上晴空和浓夜交融,中心的少女被阴阳包围,停在交界线上,随时能去往任何一端。
“你听过昆仑有龙,能降神雨吗?”余婷婷的脸被窗外的黄昏涂上一层蜡制的昏黄,她直直地看着石漫,像一尊被神降的雕像,“神雨之下,没有回不来的魂魄。”
她发自真心地笑道:“你放心,很快你的父亲就会回来了。”
画中少女的手腕突然出现一道深伤,像被尖锥狠狠刺进,血色慢慢渗透画纸,不断向四周扩散,少女美好的面容被一团混乱分解的肢体取代,破碎的五官和躯干不停扭动,先一步“还魂”了。
那是在黄昏中被石漫斩碎的丑八怪。
可同时之间,伤口处的画纸破了,连同画架被洞穿,血不再四散在画纸,而是顺着孔洞平行于地面流出来,在空中划过一条血色的细线。
正在变幻的画中人没了血液,生生卡住了,停在一半好看一半难看的诡异画面,像将两张画杂糅到了一起。反而更符合余婷婷一开始起笔的“白天和黑夜”。
余婷婷一惊,那是一条细长无色的线,她沿着细线看过去,石漫招狗似的动了动手指,被血染红才现形的线随之晃了晃。
朱砂手串微微滑下,露出和画中伤口相同位置的手腕,一个“封”字的咒令正散着血光。
石漫性子随意,脾气也不惯着谁,但她并非一个莽撞的人,兴许是和孔知晚待久了,她也沾染了孔知晚多疑的毛病,对所有细节都报以怀疑的审视。
她自然不会忽视上次黄昏的混乱中,那阴狠的一击偷袭。
不过当时有更重要的事情罢了。
“所以说你还是小鬼,别人夸几句就当真,卖卖惨就心软。”石漫懒散地一笑,恶劣地说,“大人最会表里不一,我没有说过吗,你画的那些人像实在恶心,你肯定不会有任何侵犯肖像的事件发生,就那一团团的鬼东西,没人敢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