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专门应对市局领导的客套笑容立刻变得轻佻:“这么关心我?要不是在学校门口,我都以为这是搭讪了,美女。”
孔知晚垂了一下眼:“是老师。”
“这是放学期间吧。”
石漫心说,她上班期间都没好好叫过“陈队”。
“放学不是毕业,”孔知晚对她轻笑了一下,“你现在不是学生了吗?”
石漫:“……”
她心道麻烦,已经猜到孔知晚的潜台词——你不是学生,那你为什么来,以什么身份来,有什么目的,又要做什么?
她突然有点烦,自己曾经跨过孔知晚那条“自己”和“别人”之间的界限,导致两人分手多年,她还是能从一句冷嘲中自动翻译出对方所有的未尽之语。
“孔老师说得对,学生大晚上瞎溜达什么,我滚回去睡觉了,晚安。”石漫假笑着转身,只想赶紧远离是非之地。
正前方,空荡的漫长石路,令人炫目的重重灯光中,一个女人佝偻着腰,慢慢向她们的方向走来,看不清她的脸,但从散发和衣服褶皱的剪影,得见她的狼狈,还有一种无神的颓丧。
仿佛从黄昏的缝隙里爬出,只见满目物是人非的孤魂。石漫蹙眉,她刚掏出手机,耳边就传来孔知晚的声音:“九点十分。”
石漫的动作一顿,她的目光若无其事地从时间转到微信,随意翻了翻:“回个消息。”
孔知晚走到她身边并立,不置一词。
石漫暗松一口气,瞎划几下收好,她又看向前方奇怪的女人,现在是九点十分,距离高三晚自习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不像是接孩子的家长。
而且她的狗鼻子从女人无业流浪似的外表下,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价格不菲的香灰。
那是狭窄诡红的偏屋里,穷途末路之人跪倒在神像前的千金一掷。
石漫神色认真了些,女人蹒跚着步伐,一边嘴里念念有词,逆着那些昏黄的光,像一只游荡进凡间的魍魉。
她仔细去听,辨别女人嗫嚅似的杂话。
“假的……水中的恶鬼,一换一……藏起来了,怎么就顶上他了?都是蠢货……连亲生儿子都分不清,还给我……把小河还给我……还给我……”
“是林河妈妈。”孔知晚轻声。
石漫回忆资料里林美红的照片,眼睛很大,证件照还化了淡妆,完全看不出孩子已经读高中了,是一个爱美且很会保养的女人。
林美红年轻时自己奋斗,留下不少积蓄,有了家庭也没放弃工作,闲暇就和朋友逛街,有时去广场跳跳舞,假期经常美美地和家人或者姐妹四处旅游,很有自己的生活。
她最近甚至报了西点班——主要是她自己喜欢吃甜食,给丈夫儿子做只是顺带,省得父子俩总编排她吃独食。
完全无法和眼前神叨的落魄妇人联系在一起。
石漫却很熟悉,她短短二十载人生,目睹过不知多少这样特别的沮丧——被难以描述的存在剥夺至亲至爱,在惶惶与非议中质疑他人与自己,那些旁人给予的牵绊如脱落的墙皮,徒留一个人在疮痍的原地,慢慢消磨得不成人形,最后也在不知真假的笼罩中,不动声色地被“侵蚀”了。
望远的人被打成瞎子,最后就真看不见了。
往日欢声笑语的片段成了遗照,哪怕家庭并非林美红的全部,子女到底是她身上割下的一块肉。
石漫跟在不靠谱的老父亲身后,第一次窥见非常的秘辛时,懵懂的心也跟着颤动。
虽然不懂原因,但她模糊觉得,有什么美好正在消融,而她恰巧看见了腐烂中的丑态。
她人生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断地为之动容,哪怕她已经从“第一次”见到“第几十次”了。
现在倒是不一样了。
她只当又看了一场花败,有点可惜。
身侧传来布料摩擦声,石漫突然想到,她看了百八十遍、早已麻木的东西,对身边这人也是“第一次”。
然后呢?也像当初的她一样,冲上去扶住那道蹒跚的影子,说些自我感动的废话,最后在其希冀地询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时哑口无言吗?
不管林美红因为什么变成这副样子,但不可否认,她现在的精神状态的确不佳。
“讨打呢?”石漫下意识抓住孔知晚抬起的胳膊。
她不知道林美红的脾气如何,但她清楚记得自己遇见的“第一次”,恰巧也是一位母亲。她挨了一巴掌。
挺疼。
孔知晚看表的动作一顿,她静静地注视石漫抓住她的那只手,白得近乎透光,像丧纸糊上的,能见其下青紫的血管,显出几分与石漫惯常的活力相悖的病态。
她以前有白到这种地步吗?
“刑法里没有写,看末班车的时间也算犯罪。”孔知晚平淡的口吻怎么听都有点嘲弄,“还是你辍学后混了□□,见人就打?”
石漫果断松开手,她转了转手腕,好一个好心当驴肝肺。
她不由得唾弃自己,误解孔知晚这种冷冰块有这么强的共情力,是她近年来最蠢的想当然。
“以孔学神的能耐,毕业工作这么多年,还没买车呢?公交车能容下你这尊挑剔的大佛,别把满座乘客吓跑了,人师傅夜里开一趟不容易。”
她附和人设地扬了扬下巴:“不管她没事吗?她看起来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