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的确有了。人能在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虽然不知道这条法则对他而言是否生效,但谢仃算过彼此相处的几月时间,的确已经很久。
她之前的亲密关系都鲜少有拉扯这样久的,何况这段关系还没有更进一步。谢仃垂眸,情绪不明地打量自己掌心,昨夜十指相扣的力道与热度仿佛再次重回感官。
她后来不曾提起,好像根本就没有察觉此事。
昨夜两人都有些失控,她无法客观认定这是否能算作应允,也并不在意。罗织陷阱是她最擅长的事,以退为进,她要将温珩昱完完整整地从高台拉下,陪自己一道万劫不复。
“这不就言传身教了么。”谢仃笑眼盈盈,侧目循过他,“所有情感都是从习惯开始的,就好比这次,你也不能说自己全然不在意。”
她说的是事实,温珩昱放任她占据这段关系的主导权,也是出于体会这些陌生的情绪。谢仃的确情感丰沛,在他索然无趣的人生落笔浓墨重彩,或好或坏,不一而足。
已经初具成效。
温珩昱落指搭在方向盘,匀缓地轻叩,神色淡然疏漠,听过她的话语,也仅有浅薄玩味稍纵即逝。
“谢仃。”他语意温缓,“你最好希望我真的不在意。”
谢仃微微一顿,似有所觉般敛了笑意,望向他。
“跑到云岗的事,没有下次。”温珩昱并未回视,闲然开口,“这不是警告,是提醒。”
谢仃闻言挑眉,并不觉得值得听从:“你总不可能第一时间抓到我,这次是从国内,你想查我的行踪轻而易举,那如果我跑得更远呢?”
温珩昱轻哂一声。
“我在南半球有座私人岛屿。”他道,“风景不错,环境安静。你既然喜欢云岗,应该也会喜欢那里。”
仅听前半句,谢仃的确喜欢,但结合整个语境,她就实在喜欢不起来。
温珩昱将囚.禁人的言下之意讲得温尔斯文,不听内容还以为是闲谈旅游场所,谢仃莫名有些提防,直觉这番话不是并无可能。
她至今对温珩昱的手腕不甚了解,暂且谨慎了些,暗自向门边挪远,结束话题:“……反正你对我的动向了如指掌,下次估计还没登机就被截住了。”
温珩昱淡淡觑她一眼,未置可否。
车程并不算长,抵达市中心时刚好正午。商圈内林立诸多品牌餐厅,环境中规中矩无可挑剔,二人便简单用过午餐。
市中比村镇热闹许多,也有了重新回到城市中的体会。近年关,云岗大街小巷已经开始为新春预热,商圈淹满人海潮潮,尽是结伴而行的游客,欢声笑闹不绝于耳。
谢仃对这种喜庆节日有天然的疏远感,向来难以沉浸融入,好在这次身边陪着一位同样意兴阑珊的,也不至于让她觉得自己太过抽离。
想了想,她忽然伸出手,习以为常地勾住温珩昱的,掌心虚虚相贴,亲昵也似有若无。
温珩昱疏淡低眸,谢仃没有看他,仿佛这只是再自然不过的事,甚至奇怪于他的停留,百无聊赖地晃了晃。
温珩昱敛起目光,反扣住她指尖,从容不迫地制下那些不安分。
见计谋达成,谢仃依旧没有老实,偏偏得寸进尺更进一步,意味不清地十指相扣。
彼此掌心的距离彻底消弭,在云岗料峭的冬意中,无声互换一场绵长的温热。
陌生过客熙来攘往,或牵手或挽臂,形形色色的人际关系,寻常又无趣。他们淹入其中,却同样的平凡,仿佛也只是或许般配的一双爱人。
分明最亲密的事已经有过许多次,但在这人潮汹涌的街头,无人留意的角落中他们十指相扣。
没有人开口,似乎彼此都不以为意。
但谢仃知道,这段关系中,已经有什么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
——胜负将定,她要赢了。
-
回程时途经超市,谢仃想起说不准还要从云岗待多久,于是顺手重新购入了某样生活用品,以备不时之需。
回到民宿后,她先上楼查看过油画的情况,见晾得差不多了,便收起放回屋中。客厅座机传来响动,她接起电话,是老板说自家制了些滇红,她喝茶的话可以过去包点,免费品尝。
滇红比起速溶咖啡要好得多,谢仃毫不思索地应下,向温珩昱知会一声,便出门去了趟山下的老板家。
老板怕她喝不惯,先沏了一盏让她试尝。茶叶芽头细嫩,入口是温和自然的花果香,谢仃品着风味不错,言笑晏晏地夸赞他家制茶手艺,老板听小姑娘嘴甜,乐呵呵地给她多包了两袋,叫她喝完随时再来,无偿供应。
“叔,那我先回去了。”她掂了掂掌中纸袋,向老板挥手道别,“今晚就不来吃啦,我和我朋友去市里。”
“欸,好嘞。”
从老板家离开,谢仃才步入山道,就偶遇了回来的阿景,两人打过招呼,都顺路便同行一段,自如地谈笑风生。
山坡之上,道路间的全景都能尽收眼底。
风声徐徐涌入窗畔,言笑被递送出很远。温珩昱垂手掸烟,静静凝望。
谢仃与旁人在一起时,又换上那副鲜明生动的模样,眉眼明艳恣意,总令人轻信她是好相与的性情。亲昵与疏离只在她一念之间,离谁都能很近,也离谁都能很远。
像是无法彻底拥有的存在。
渐近住处,两人在山道分别,各自回程。谢仃迈出半步,突然若有所觉般抬首,向这边望了过来。
视线落得很近。
俯仰之间天地澄然,他们在光与风中对视,谁都不曾错开。谢仃似乎怔住,随后低下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越过石槛。
片刻,温珩昱敛目将烟熄下,侧过身,开门声便同时响起,谢仃毫无停顿地扑过来,眼底从始至终都只盛着他。
温珩昱偶尔觉得谢仃情绪转变无常,恰如此刻。
但他依旧伸手将人接住,揽得很稳,谢仃从他怀中抬首,眉眼笑意生动漂亮——
“你看了我好久啊,小叔。”
她问:“做不做?”
温珩昱眉梢轻抬。
之后无需更多言语。
他们吻在一起,滋生的热度将彼此呼吸融化在唇齿间,温珩昱托起她腰身,谢仃便勾手环住他肩颈,配合地由他抱起,自上而下地予取予夺。
“你知道你刚才是怎么看我的吗?”谢仃咬他耳侧,很轻地笑,“好像被我抛弃了似的,我明明只是跟别人聊几句天,又不是要跟谁走了。”
暧昧的吐息拂过耳畔,她不怀好意地厮磨,逐字逐句:“温珩昱,你就是在吃醋,你在意了。”
情感层面的剖析,她总是更胜一筹。
任她分析点评,温珩昱现今闲于深究那些情绪上的异样,始作俑者就在他掌中,无论如何都难逃罗网。
谢仃如同一场前所未有的意外,惑他失控,诱他走下高台,去逐一尝过那些或柔软或锋利的情感。
她吻在他唇间,嗓音低轻倦懒——
“想留住我的话,这些就足够了。”
-
事后,谢仃从浴室氤氲的热雾中走出,松散系好睡袍腰带。她将湿发吹至半干,在二楼搜寻一圈,却不见温珩昱的身影。
天幕已深,余晖光影将将就要泯灭地平,她拾级而下,原本以为能在客厅中找到目标对象,却没想到会在厨房里。
过敏风波后,谢仃以防万一给厨房通了风,现在已经干净如初,但她也没想到居然真的能用上,不免有些意外。
入住此地才多久,温珩昱便已经熟悉这所木屋的构造,比她这位安居一周的住客还游刃有余。所幸除了没有洗碗机,其他设施都很完备,谢仃抱臂斜倚在门扉,安静地打量。
与在北城那时不同,两人留在这片山野烟火气的地方,即使是司空见惯的日常,也难免衬出些新奇。
谢仃向来自我认知清晰,她厌倦生活的平淡感与安定感,也曾因为这点结束几段关系。但不知出于各种原因,她现在心平气静,能够任凭那些松弛感将自己淹没。
“看来我对你还是不够了解。”她稍稍直起身,走近了些,“温先生适应能力不错嘛,还有闲情雅致下厨。”
她向来喜欢占些口头便宜,温珩昱闲于置会,淡声提议:“那你出去吃。”
怎么可能。谢仃口味都在北城被他养挑了,闻言直接装作没听清,向旁边挪了挪,免得打扰。
横竖闲来无事,她也端量起这间自己鲜少踏足的厨房。餐台是木制搭配大理石板,整洁干净,空间称不上十分宽敞,但也恰到好处的合宜,环境的确不错,没亏了一晚七百的价格。
目光落向窗台,谢仃顿了顿,意外地看到一台烛盏。
很古旧的款式,上面残留着半截残烛,或许是上一任房客留下的,她拈入手中把玩,不辨情绪。
她转瞬即逝的异样并不明显,温珩昱没有看她,却感知清晰,“怎么。”
从片段思绪中抽身,谢仃有些意外他的敏锐,垂眸打量着烛盏,少顷才开口。
“就是突然想起,小时候我也买过这种蜡烛。”她稀松寻常,“我爸死后,我妈精神状态比较脆弱,经常打骂我后就哭,我有时也会不懂事顶嘴,她就把我锁到屋里,让我长记性。”
“房间没有钟表,我怕我不在她容易出事,也怕等我出去时她就不要我了,所以就拿蜡烛算时间,多少根燃尽后,妈妈就回来接我了。”
时隔这样久,怎么说出口,还是感觉到一种陌生的难过。
残烛脆弱,谢仃低眸拨弄着,好像又被灼烫。
“它熄灭很久了。”她说。
谢仃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少些清醒。印象中究竟是哪个医生说倾诉能够缓解痛苦,她怎么反而更加无法忍耐。
厌烦这种求而不得的涩然,她强迫自己从情绪中抽离,下一瞬,掌心的烛盏便被人取走,放去沉暗的角落。
“不看了。”温珩昱道,嗓音很淡。
……
好吧。
谢仃蜷起指尖,想,那就不再看了。
第34章 34c
之后又从云岗待过三天, 眼看年关将至,谢仃也准备动身回到北城。
航班落地的那天是廿七,谢仃事先已经将留在云岗的画寄回邱启画廊。她依旧没有行李, 来时多干净走时多干净, 只捎带了些云岗当地的伴手礼, 是给邱启的。
她知道邱启不缺这些, 但总归是心意。邱启年轻气盛的那段时期,国内外大小城镇几乎都踏过一遍,事业稳定人却稳不下来, 直到后来旅行途中遇见了爱人,才将过于自由的生活方式收敛起来, 一心一意过起平静生活。
除夕那天,一老一少都孤家寡人, 没什么阖家团圆的热闹,谢仃如常陪邱启去了趟墓园,来探望旧人。
师母过世太早,谢仃只在墓碑上见过她, 照片中的女人温婉漂亮,眉眼生动, 是江南如水的柔美。邱启说她待人性格很好, 只偶尔待他不好, 但她置气时也是很温柔的人,或许因为太生动, 所以停留也太短暂。
在她留于人世的爱人口中, 这些年来, 谢仃一点一滴地了解她的人生,由始及末。
谢仃偶尔会觉得, 爱人逝去,留下的那一方并非是他们故事的记忆体,而是一件遗物。
不过邱启是好的遗物,而她是被一对夫妻留下的遗物,坏得不伦不类。
谢仃望着照片中明艳如旧的女人,将怀中鲜花轻轻放在墓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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