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昏沉中,她艰难地清醒过来,眼帘重若千钧,她勉力望去,热意恍惚中,迎上男人疏懈垂落的视线。
意识朦胧,她目光也并不清楚,察觉他手指停在她额间,嗓音放低:“你发烧了。”
她当然知道。
由于刚才并不美好的梦境,谢仃心情也连带着糟糕。喉间干涩无比,她闭眼缓了缓,撑起身正要下床,视野中就被递来一杯水。
她顿住,目光却是越过水杯,落在那只手上。精雕细琢的温润,指骨简劲修长,就连这点造物主的细节,都自成矜雅贵气。
……这情景多熟悉,与久远的记忆重合,区别不过是从少年到男人。
盯了那杯水两秒,谢仃抿唇,还是不带情绪地接过。
水是温热的,倒还算体贴。她那阵烦闷消去不少,喝过半杯,便理直气壮地塞回温珩昱手中,示意他放回去。
温珩昱不与病人一般见识,惯着她使性子,松泛将水杯搁在床柜,淡声:“还能起来吗。”
“这时候来装关心了。”谢仃揉了揉喉咙,才哑声讽刺,“刚才怎么还做两次?”
见她还有余力还嘴,温珩昱眉梢轻抬,未置可否。
“我确实无话可说。”他缓声,“你是想听道歉?”
谢仃感觉自己又被这人气得烧了几度。
本来就没多少清醒,她大脑运转迟钝,找不出话语能阴阳怪气回去,最后实在气不过,索性就低头咬在他手腕。自觉恶狠狠,实则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
倒也没想到她能这么幼稚。温珩昱神色未改,就着这个姿势起身,还是谢仃先被带得费劲,才讪讪松了口。
就这样也不消停,她抱着被子,怪里怪气地指桑骂槐:“我们当中有个人该死,这个人不是我。”
温珩昱:“……”
他现在确认她是高烧了。
谢仃的低烧从清晨扛到傍晚,也没向任何人说自己的不适,终于在刚才不节制行为的催生下,成功让健康告罄。她头晕眼热,还想再开口,但没能说话,嘴里就被塞了枚冰凉物体,她反应慢了半拍,也没抵抗。
——是体温计。
“张嘴就说难听话。”温珩昱扳过她下颚,波澜不掀,“含好。”
谢仃懵了少顷,似乎将信息加载过来,于是顺从地抿唇。
难得乖顺。
端量片刻,温珩昱那些恶劣因子也闲于收敛,屈指抵在她唇下,不轻不重地捻按。
谢仃毫无防备,唇瓣受着力道微张,感受那枚体温计在齿间极缓地碾过,几不可察的玩弄意味,最终压入舌下。
她微微仰首,眯眸攀住他手腕,似乎不满地想说些什么,又想起还在测量,于是暂且作罢。
温珩昱松开力道,指腹在她唇瓣揉弄两下,拭去那几分湿润,不再逗弄。
先前就发现,谢仃在失去主导权后,会毫无防备任人摆布。
有些意思。
谢仃对此全然不觉,含着体温计钻回被窝。她很久没病过,烧得格外难受,忍受着太阳穴的隐隐钝痛,睡也睡不着,实在难熬。
意识昏沉间,额头覆了件什么东西,冰冷清爽。头疼得到了有效缓解,她伸手摸索,似乎是退热贴。
谢仃烧得迷迷糊糊,勉力掀起眼帘,等看清楚温珩昱后,又迷迷糊糊地撇开脸,不想看他。
动作有些大,退热贴歪斜着滑落,温珩昱漠然敛目,语意微寒:“谢仃。”
当事人装聋作哑,动也未动。
温珩昱自认耐性不佳,更从未经手过这种麻烦,此刻已经容耐见底。他轻按眉骨,沉谙莫辨地垂视。
谢仃不声不响地蜷在那,眉眼尽是病态的脆弱,固执得与当年相像,他作壁上观,心境却与彼时背道而驰。
荒唐。
……
温珩昱神色寒隽,扳正她的脸,将退热贴重新放回她额头。
这一次,谢仃安分许多。
五分钟后,体温计被人抽出,她没力气睁眼,含混地问:“用吃药吗?”
温珩昱看着38.5c的数值,没应她,只将早已放在床柜的退烧药取出,唤人:“起来。”
谢仃选择性听从,生着病也不情愿活动,磨磨蹭蹭,才从耍性子与吃药之间做出正确选择,重新撑身坐起。
“你真的很不会照顾人。”她蹙眉接过水和药,囫囵服下,才继续点评,“态度好差。”
温珩昱懒得同她置评:“睡你的觉。”
谢仃还想指指点点,转念一想,又反应过来。也是,什么人还得他纡尊降贵亲自照顾,估计根本就没相关经验。
……此刻的端水递药瞬间就荒谬起来,谢仃按了按额角,还是重新躺回去,不再作声。
闭目养神片刻,困意始终虚浮着不肯落实,她惺忪睁开双眼,隔着满室静谧夜色,在床畔望见一盏暗灯。
男人倚坐光影之间,闲逸雅致,掌侧抚着一册书籍。他眼梢低敛,矜峻眉目沉入夜色,端几分温绎,疏懈松弛。
封脊是她读不懂的德文。谢仃静静望着,少顷,温珩昱撩起轻垂的眼帘,淡然回视她。
太像了。她心底近乎生出与当年如出一辙的恨意,为他的漠视与不在意。
她情绪转变得毫无过渡,温珩昱觉出她异样,眉宇轻蹙,“不舒服?”
好像又有什么不太一样。
谢仃那点儿恨意才升起,就没道理地消弭大半。
“……烧得难受。”她道,“你在这做什么?”
本以为这人会说“与你无关”之类不冷不热的话,但温珩昱只是敛目循过时间,波澜不掀。
“药效一小时。”他淡声,“之后再测一次体温。”
若非知道温珩昱总有些虚伪的礼仪教养,谢仃近乎要错觉这是在意了。
她偏过脸,探究一般:“这也在你的处事模板内?”
一声轻响,温珩昱合上书册,搭理都欠奉:“那你就烧着。”
见扫雷失败,谢仃当即一转态度,伸手去勾住他,服软似的轻晃。她望过来,眼尾浸着些湿润,朦胧又惘然,在无形中示弱。
像养了只脾性差的猫,不允许触碰,却又时不时来蹭你。
以退为进,依旧是她惯用的那套招数。温珩昱扣住她手腕,摩挲那片烫热的肌肤,他缓声:“你每次装乖卖巧,我看着很烦。”
听起来是警告,但实则……
谢仃很慢地眨眨眼,笑了。
“温珩昱。”她指尖轻蜷,蹭过他掌心,“我开始觉得,这段关系有些意思了。”
困意如潮水翻涌,她垂眸,嗓音低轻。
“——我会留下来的。”
-
天光渐亮,薄云流淌之间,遥响鸟雀啼鸣。
生物钟让谢仃惺忪转醒。
窗帘虚掩着细窄的缝隙,光就从中沉浮。她怔了会儿神,才困倦地偏过脸,见光源在视野中徐徐铺散,灿色次第延展。
清晨柔静舒适,近乎错觉是安谧。
谢仃撑身坐起,再探探额头温度,烧已经全退了。原本就是风寒感冒,来也快去也快,现在除了嗓子还有些干涩,就再没有多余的不适。
昨晚后半夜的记忆模糊,半梦半醒的混沌中,她只依稀记得的确有人再替自己测过体温,又喂过水。谢仃若有所思地低眸,对这场高热没有概念,但……
挺意外的,温珩昱将她看顾得不错。
听着不耐烦,神色也冷隽,最终不还是没有不管她么。谢仃尚且没有自满到认为这是妥协,但她有种好预感,已经落实。
将思绪收起,她起身下床,驾轻就熟地来到衣柜前,从中选了两件衣服换上。到底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出身,温珩昱对私生活也仅限私人领域,规矩极多。谢仃倒是随意,既然不去酒店,那她就坦然将个人物品留在这,省时省力。
室内檀香气息清浅,醇雅宁谧。谢仃整理好衣襟,侧目朝来源望去,见是一支徐徐正燃的线香,昨夜也有隐约印象,但又不全然相同。
香道常言“日檀夜沉”,早间平神静气,晚间舒神宁心,是有讲究在其中。
暗诽这人总有些形式上的生活格调,她不再多做停留,洗漱过后,就推门而出。
一楼开放式厨房前,餐桌正摆着早餐,热雾氤氲,想来刚成品不久。谢仃病过一晚,早已经饥肠辘辘,她在楼梯口就嗅见香气,走近了好奇打量,居然是鲜虾豆腐煲。
“之前就觉得奇怪。”她挑眉,望向吧台前的身影,“你不是一直在国外么,难道在那边都自己下厨?”
男人身着烟色薄衫,版式休闲,添几分随意慵懒。他鼻梁架一副细边眼镜,视线慢条斯理地递近,如松似柏的修雅。
“很难?”他道。
“?”谢仃感觉自己被冒犯到,“很简单?”
毕竟她下厨只够维持生命体征。除去最基础的清粥白饭,谢仃对自己厨艺至高的评价标准,就是煮得一手好面。
虽说吃不死人就行,但依她的水平,自己动手等于早日折寿,因此常年以来要么吃完再回,要么外卖解决。谢仃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多说,只落座于桌前,抬眸用目光询问他怎么不过来。
温珩昱眼也不抬:“怎么。”
“客随主便。”她答得自然,支起脸颊打量,“你不先动筷,我怎么好意思。”
话倒是说得知礼数。温珩昱眉梢轻抬,沉淡道:“填寄送地址时,没见你有这份自觉。”
寄送地址?谢仃缓冲加载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我的画板画架到了?”
“原本想先斩后奏来着。”她翻出手机查阅订单,果然是几天前的事,才有些讪讪,“先联系了业主啊……你没拒收?”
温珩昱未置可否:“二楼露台旁的房间,饭后自己去收拾。”
谢仃对那间空房有印象,采光极好,动线层次清晰,挑高吊顶搭配玻璃天窗,非常符合她的改装审美。她之前无意向他提起过,自己都没放心上,却没想到温珩昱听了。
“那间屋给我了?”她立刻确认,以防被骗,“不能耍赖啊。”
小孩儿吗,还“耍赖”。温珩昱轻哂一声,示意她先用餐:“免得你去书房烦我。”
谢仃心情好,管他怎么说都对,也不再客气,形式上道了句多谢款待,就拿起筷子开始用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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