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是同门们欢天喜地的攀谈,闻楹却觉得似有一道无形的结界,将自己与他们隔开。
她只是时不时与人说笑几句,更多的时候只是一言不发地饮酒。
就在闻楹不知多少次端起酒碗时,有人握住她的手。
“姐姐。”孟云追看着她,“你不能再喝了。”
闻楹微微偏了下头,那双眸子被清泉洗过般发亮,她正要说什么,眉头却猛地皱紧,伸手掩住口鼻。
一阵反胃涌来,闻楹忙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窗边。
她双手扶着窗框:“呕——”
方才在席间,闻楹只顾着喝酒,并没有吃什么吃食,所以她干呕了半天,却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这般不上不下的滋味,着实叫人难受到了极点。
闻楹的眼眶和鼻尖被窗外的夜风吹得发酸,浑身也使不上力气,只觉得似有人靠近自己。
她没有察觉到厢房里陡然间的鸦雀无声,只当来人是孟云追:“别……别管我,我还能喝……”
断断续续的话未曾说完,却听到对方一声冷哼,毫不留情地斥道:“老夫看来,花同学确是还能喝得,似你这等酒中仙,来当我苍山书院的弟子,倒也是委屈你了。”
听到这声音,闻楹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酒意顿时也清醒了一大半。
她回过头,看向满头花发,身穿道袍的老夫子,结结巴巴开口:“曾……曾夫子……”
一场以酒会友的新生欢庆,因掌教曾夫子的出现而中道崩殂。
来时嚣张肆意的一群少年,如同霜打过般的茄子,在曾夫子恨铁不成钢的注视下,默不作声地垂着头回了山上的书院。
等回到书院,已是后半夜。
迎接他们的,不是温暖的床铺。
十几名弟子鹌鹑般在寒风中的道场站着,听掌教训话:
“原是顾念你们初次离家,多日以来勤勉修行难免有所不适,才会让尔等今日休沐,没想到以各位的精龙活虎,倒是老夫多此一举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将这些精力,留下来做些正事的好。”
所谓正事,就是大半夜不睡觉,留在道场扎马步。
曾夫子拂袖离去前:“都好生在这儿蹲着,等明日新夫子来了,再问你们的话也不迟。”
等他离去后,道场中一片沉寂,都在默不作声地扎马步。
约莫过了半炷香,终究有人没忍住开口:“什么新夫子?”
“笨,曾夫子前两日不是刚说过,今日休沐过后,咱们就不用每天挑水,而是到书堂里去听课,这新夫子必定就是授课的老师。”
“但愿这新夫子莫要像曾夫子一般严苛……”
“嘘——都别说话,曾夫子好像又来了。”
……
也不知这般蹲了多久,每个人身上都有水气凝结成冰。
直到清晨第一缕日光破开云层,冰珠又再次化成水,濡湿了衣裳。
从未蹲过这么久的马步,闻楹觉得手脚都快要不是自己的。
不止是她,十几名弟子也都一动不动,就像是从盘古开天辟地时,便存在道场的石雕。
终于,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伴随着曾夫子的声音:“这些弟子,劳烦您日后多要严加管教才是……”
闻楹还是头回听到,一向板着脸就连院长都不放在眼里的曾夫子,对谁说话这般客气。
想必来人定是非同小可。
就在她胡乱想着时,与曾夫子一并走来的人淡淡开口:“夫子客气了,晚辈必定竭尽所能。”
短短几个字,却叫闻楹的一颗心差点跳出嗓子眼。
这声音平静殊冷,如寒风穿过竹林时的泠泠声,煞是好听。但对于闻楹而言,却是她最避之不及的存在。
闻楹的第一反应便是想要逃,而已然僵硬的双腿却叫她动弹不得。
她只能暗暗祈祷着——兴许只是她的错觉,来人不可能会是戚敛。
好端端的,戚敛怎么会出现在八竿子打不着的苍山书院?
但很快,闻楹这一丝幻想便彻底破碎。
戚敛出现时迎着熹微晨光,犹如一道耀目而又并不刺眼的金光。
她依旧是那身青黛裙,手中握着一柄长剑。一阵风过,戚敛鸦发间的银簪流苏轻轻晃动,却愈发衬出她本人的沉静。
与闻楹一起蹲马步的同门中,似乎传来一阵骚动。
尽管畏惧曾夫子,但大家还是忍不住想要议论些什么。
“肃静——”曾夫子拉长了声音,他清了清嗓子,“都给我站好。”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活动着手臂脚踝站直。
曾夫子可容不得他们有这么多的小动作,又提高了声音:“全都站好了不准动,否则再蹲半个时辰的马步。”
这下,躁动不安的学生们终于都安静了下来,只听得曾夫子道:“这位,便是接下来两个月,为你们传授剑道的夫子。”
他顿了顿,本该稳重的声音里藏不住一丝得意:“至于这位夫子的来历,老夫也不必过多细说,你们只需知道,她姓戚,单名一个敛……”
闻楹故作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