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只是被谢寒气狠了。老头才刚死,他处理完丧事葬礼所有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谢寒就提着行李箱说要走,要离开这个家,和他们母子,以及整个李家再无干系。
李予之对自己的父亲没什么感情,活着的时候他们父子几乎没什么交流,死了也没什么难过的。
而葬礼当天,叶夫人甚至都没有回来看一眼,对这个名义上几乎的丈夫毫不掩饰的憎恶,所以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只让李予之打点好一切,她根本不想费心。
等到李予之疲惫回到家,以为能好好歇歇,得到的却是弟弟又闹着要走,他才会有些失态。
毕竟是生理学上的父亲,就算李予之不想认,可是内心深处依然会有些惆怅。他以为就算没有李宏杰,他们母子三人也能安安心心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他会把母亲弟弟都照顾好,做这个家里的精神支柱。
可是母亲没有回来,弟弟还要和他断绝关系,李予之那一瞬间的暴躁情有可原。
“我真的是无意的……”李予之烦躁的抓着头发,暗恨自己那天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明明他其实不是那么想的。
谢寒阻止了他的自责,低声说:“我也没怪你。”
“你说的本来就是事实。我确实不讨喜,而且有时候过于神经质,偏执自私又很冷血,对你这个哥哥也不好,你骂我也是应该的。”
李予之再要张口,谢寒却又继续道:“可是哥哥,顾言真不一样。”
“他对我真的很好,包容了我所有的缺陷,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李予之觉得喉咙有点苦,说话也有些干涩:“可是,他认识你才几个月,又能对你好多久?”
谢寒摇头:“不是的,我们其实小时候就见过,他一直都没变。”
他回头看了一眼顾言真,回头又说:“而且我确信,他会永远都对我好。”
也许这番发言过于恋爱脑,但如果是顾言真,那就是陈述事实,而不是他的一厢情愿。
顾言真此时也适时开口,他还不习惯与李予之好好说话,但在这样的时刻,李予之的身份是一个好哥哥,而不是他的宿敌。
“你没必要担心小寒。”他说,“也许我就算在你面前发誓,你也不一定相信。”
“但是小寒已经二十一岁,他长大了,你可以学着放手信任他。无论他身边的人是不是我,无论他将来过得是不是你以为的生活,你身为哥哥……做的已经足够好了。”
别说只是同父异母,同父同母而生的哥哥,也未必有李予之这样尽心尽力,哪怕为弟弟思量过甚。
顾言真也曾经有过哥哥,同样也被自己的哥哥好好爱过,所以理解李予之关心则乱,至少在这一刻,他是认可他的。
没想到,到头来还被死对头安慰,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不清现在是什么心情。
“……算了。”他烦躁的开口,“你俩自己决定就行,别整得像是我在为难你们。”
他只是短暂的看顾言真顺眼了几秒钟,绝不承认他其实在心里对他的恶感好了不少。
在二楼的叶夫人双手环胸,倚在扶手旁将底下几个小辈的相处,嘴角噙着温柔的笑,眼里似乎有光。
她才要动身准备下楼,忽然一阵晕眩袭来,她急忙握住一旁的扶手,靠在墙边稍稍歇息,静静等待眼前重复清明。
一边的女佣担忧的看着她,几次想过来搀扶,被叶夫人轻声拒绝了。
又过了一会儿,叶夫人再次睁开眼,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疲惫憔悴,提着裙摆精神奕奕下楼,妆容精致走路带风,看不出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叶夫人款款而来,沙发上的几个人立刻起身,顾言真颔首打招呼:“叶夫人,您好。”
“都坐。”叶夫人在沙发正中间坐下,顺手接过女佣端来的咖啡轻啜一口,眉眼显然很满意。
顾言真这趟来有些忐忑,上次他把生病的谢寒一个人放在医院,虽说事出紧急,可是叶夫人万一借此发难,他的确不好交代。
可是没想到,叶夫人根本不提那次的事,开门见山的说:“再有几天就要办订婚宴了,我找你们来就是想再比对一下所有流程,免得到时万一有纰漏,也好有备用方案。”
礼服婚戒场地都已经就位,婚庆策划公司也是叶夫人一早就选定的,他们这次只是把到时宴客的名单和被邀请在册的新闻媒体再确认一遍,以及如果当天忽然刮风下雨,或者有别的不可控意外,启用的备用场地计划。
见叶夫人没有为难的意思,顾言真稍稍放心,专心的跟着叶夫人讨论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今天的叶夫人好像精神略微差了些,没有往日的优雅从容,而且说话语速也不像从前那么流利,偶尔会忽然磕巴卡顿,像是心不在焉。
可是细看之下,叶夫人又分明和过去一样言笑晏晏,和顾言真印象里没什么差别。
听说叶夫人是刚从国外回来,估计又是生意上的事,可能是太累了。
顾言真默默地想着。
第五十八章
五十八
订婚仪式那天, 不出意外的又上了热搜。
几乎全网都在议论这件事,顾言真应对宾客的同时抽空看了下手机,评论区的网友大多都很真诚的送上祝福, 偶尔有些酸言酸语也很快被淹没。
而为了庆祝自己订婚, 顾言真给所有员工特意放了三天假, 多发了一周的薪资奖金,包了五星大酒店免费吃席,又搞了许多抽奖福利小活动, 算作一起欢庆。
员工们于是纷纷欢呼,一个个铆足了劲在顾总账号下刷屏“99”, 并且表示他们顾总和夫人顶顶绝配, 他们已然化身爱情小保镖, 谁敢叽叽歪歪,他们第一个不放过!
因为事先排练过, 所以整个流程下来,订婚仪式进行的很顺利,现场只要叫得出名号的媒体都来了,顾言真还大方的给每位受邀前来的记者媒体人都发了丰厚的大红包和伴手礼。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他们得了顾言真的好处,自然也要在发文章的时候多说好话,所以当天发出来的通稿全都是真心祝愿。
只要不瞎的人都能看得出顾言真对这桩婚事有多满意,稍稍有点修养的人都不会在这天闹事说酸话,现场一片喜气洋洋。
叶夫人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双方长辈,高调为两位准新人献上祝福, 她仪态轻盈端庄优雅,端着杯香槟游走在会场内, 和众多宾客谈笑风生,言语间满是对两个孩子结合的喜悦欢欣。
曾经许多人都推测她抚养一个私生子的意图,在今天亲眼所见后大半打消了疑虑。
他们私下里开始认为叶夫人不愧是眼光独到的女强人,或许培养那个私生子多年,为的就是今天。
以一个不光彩的私生子,换一桩“良缘”,实在不亏。
顾氏如今蒸蒸日上,顾言真又是年少有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的终身大事,没想到却让一个私生子先来后到,实在可惜。
而今天来的不只有许多贵客,还有另一些人。
时宴第一次参加这么高档的酒宴,忙着到处拍照留念,还特意找人借了相机,对着台上的谢寒和顾言真拍个不停,打算回头挑些好看的给他们做纪念。
柳岸明和阮南月并肩进场,坐在稍远些的桌旁小声聊天,陈哥和韩姐也来了,姚秘书今天是全场除了新人,最忙的一个。
他和李予之要负责全场宾客秩序,忙忙碌碌几乎没有一分钟坐下来喝口水的机会,比他自己结婚都严肃重视。
顾言真把订婚做得这么高调,即便远在国外的顾正秋也从电视转播上看到了。
“砰——!”
随着电视遥控器被重重的砸在桌上,程婉欣被吓了一跳,一边捂住女儿的耳朵,一边无措的看向自己丈夫。
顾思霖浑然不知父亲勃然大怒,她看着电视里自己哥哥英俊潇洒的脸庞,高兴的拍手:“哥哥结婚了,哥哥结婚了!”
小姑娘还不太分得清订婚结婚的区别,只知道她在电视里看到了穿着新装胸前配花的哥哥,兴奋到激动。
原本顾言真是想带她回国一起参加订婚仪式,可是顾正秋不允许,顾言真只能放弃,答应妹妹,等到结婚那天让她当个小小花童,顾思霖这才没有闹腾。
程婉欣对身边的女佣使了个眼色,让她把顾思霖带走,然后才回头,犹豫着说:“言真如果高兴,你就……”
“高兴什么!?”顾正秋对着多年相爱的夫人总是收敛的,顾忌她病弱的身体,压着火道:“跟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光彩吗!?”
“我们家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程婉欣讷讷的,她抬头又看向电视,盯着画面里一黑一白两个青年望了许久。
她好像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小儿子在人前笑得如此开怀,好像自从霖泽过世后,哪怕是在家里,他也没再笑过。
接着她又把目光移向与他并肩而立的谢寒。假如以一个类似“婆婆”的心态来看,她对谢寒是满意的。
长得漂亮,又清纯乖巧,而且年纪小心思简单,除去出身不大好,又是个男孩子,算得上完美。
“到底是清容带出来的孩子,应该错不了。”程婉欣试图安慰他,“他母亲的事毕竟过去了,只要他好好和言真过日子就行。”
顾正秋冷哼:“叶清容难道又是什么好人吗?”
“她嫁为人妇,这些年哪有个女人样!?当初李宏杰葬礼她都不回来操办,心肠狠毒!”
“我看她就是故意把那个疯女人的儿子推给我们,好利用他打成交易!”
顾正秋越说越过火,“谁能肯定那私生子不是她们家派来勾引言真的商业间谍!?”
“也、也没那么严重吧?”程婉欣听丈夫这么说,一时间也不很确定了,“言真怎么说也二十七岁了,他应该不会分不出好坏。”
“他懂个什么!?”顾正秋咬牙,“跟霖泽比起来,他差得远了!”
“要不是霖泽早早没了,这个家哪里轮得到他!”
程婉欣一阵心悸,捂着胸口有些头晕,靠在沙发上微微喘息,像是在忍受什么痛苦。
见状,顾正秋连忙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粒白色药丸喂她吃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自责低语道:“是我不好。”
“我以后,不提霖泽了。”
两人靠在一起静静依偎片刻,程婉欣吞了药后渐渐好了起来。
顾正秋此时又道:“我过阵子回国一趟,你在家里等我回来,带好思霖。”
程婉欣沉默不语,良久,轻轻地握住了丈夫的手。
其实她很想告诉丈夫,言真如果真的喜欢那个孩子,就算了吧。他们亏欠言真颇多,她自知身为母亲,已经没有资格再插手他的事,往后余生也不奢望从小儿子身上得到什么,他们就这样分隔两地,各自安好。
可是她没有勇气开口,因为知道丈夫太固执,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诫的话语,只能选择一再沉默。
要是霖泽还在有多好,他们家也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程婉欣眼角湿润。电视里顾言真的订婚宴热闹非凡,可是她的心里却只有黄土之下孤苦伶仃的大儿子。
————
订婚宴后的第二天,顾言真和谢寒如约来到机场,给阮南月送行。
阮南月回来时只有一个行李箱,走的时候同样简单。她没有让任何家人朋友送行,除了顾言真。
“我们单独谈谈吧。”阮南月笑眯眯的对谢寒说道。
谢寒对于上次他们的对话印象深刻,其实不太情愿。可是这个女人都要走了,而且他和顾言真最后的心结也解开,这时候不给面子倒像是他怯懦,于是同意了。
阮南月把箱子递给顾言真,率先走到靠窗的角落,等着谢寒跟上。
“去吧。”顾言真轻声说,“我在这等你。”
谢寒捏了捏他的手,然后起身离开,疾步走到阮南月面前。
他们站的位置离顾言真有十几步距离,机场无比空旷,这个距离正常说话声音是传不到他那边的。
“你有话就快说。”谢寒故意当着她的面看了看手腕,露出无名指上闪闪发光的钻戒,无声的炫耀:“你还有半小时就要上飞机了。”
他的举动在阮南月看来十分幼稚,又有些可爱:“钻戒不错,不过……看起来不像是言真的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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