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看了一眼,忍不住发笑,“妞妞要改做邮递员了啊。”
苏珂瞥了他一眼,“你不帮忙?”
程澈连忙说,“帮帮帮,放着我来。”
苏珂的话仿佛是挥开了一层薄雾,露出底下真实的样子。
廖杉这才发现,两国逐渐变得紧张的关系已经悄无声息的影响进日常中了,学校应该是有接到上面的通知,保密资料室不再允许留学生们进入,虽然看守的苏联老师还是假装认不出这一张张异于常人的东方面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行。
图书馆里的图书也不再允许留学生们随意借阅,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苏联同学会伸出援手。
“不行,华人学生不能借书。”今天值班的图书管理员是个六十多岁的苏联老太太,身形丰腴,耷拉着眼皮瞟了一眼廖杉,毫不客气的这么说着。
廖杉撇撇嘴,还是昨天的莎拉波娃太太好说话。
她正准备离开,等改天莎拉波娃太太值班时她再来借书,后面一人把自己拿的书放到刚刚廖杉拿来的书上面,把这一大摞的书向前一推。
“记我的图书卡上。”鲍里斯对着图书管理员说道。
廖杉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那老太太撩起眼皮看向他,重申,“华人学生不能借书。”
“我是苏联人,不是华人。”鲍里斯不退让,“我也要看书。”
苏联老太太只好作罢,一本本登记好。
鲍里斯抱起这一大摞的书往外走。
廖杉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出了图书馆,鲍里斯停下脚步,回头看后面走得极慢的人,“喂,三,你是在学蜗牛爬吗?”
他说着,朝廖杉走来,把抱着的书分了一半给她,“呐,你要看的书。”
廖杉惊奇的看着他,果然不是她自作多情啊,只是这人不是总是考试时盯着他们这些留学生,就等着抓到有人作弊吗?
鲍里斯不好意思的挠了下脸,嘴硬道,“我只是不想你们因为借不到书,考试作弊。”
廖杉笑起来,“谢谢你!”
除了学校里的这些变化,整个莫斯科的留学生们时不时还会被通知去上思想课,分批在学校没有课的时候被集中到大使馆进行思想教育,再三被叮嘱对外接触时一定要注意自己的立场,不卑不亢,谦虚谨慎,不应该对外国同学讲的话不要乱讲。
“你们的言行不仅代表自己的观点,更是国家立场的一种体现,你们的言谈举止必须要谨慎,先谋后定、三思后行。”
“学生们不能只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那叫白专,人人都应该自省,努力做到又红又专……”
廖杉听着台上人的讲话,不由得恍惚,看来两国关系是真的要恶化了。
不过当下她也有些顾不上这些了,从喀山飞机厂回来,廖杉就一直在赶自己还有一半没完成的学习清单。
不用考查、考试的科目廖杉在去飞机厂前都已经学完了,现在她就在主攻那两门高数课程,飞行器动力学和计算传热学,每天学校和宿舍两点一线,不是奔波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就是在跑教研室找老师答疑。
四月份的时候,廖杉感觉自己已经有把握了,随即向巴浦林洛诺夫教授提出申请,在其监考下,廖杉一个人在教室里完成了这两门功课的考试,成绩还不错,依旧是满分五分。
七月,廖杉和其他分在巴浦林诺夫教授手下的同学一起参与主课飞机装配工艺设计的考试。
阶梯教室前面坐了四个本专业的苏联老师,每个人看上去都很严肃,他们组成了考试委员会,对学生们进行联合考核。
学生们一个个上去,结合自己在喀山飞机厂的学习经历,每个人给出了一份飞机装配工艺设计的报告,四位老师会根据这上面的内容对学生进行随机提问,有点像是论文答辩。
“可以谈谈你在喀山飞机厂了解到的飞机装配过程吗?”
王川泽站在讲台上,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细边金属眼镜,表情沉静的点点头,“飞机装配的过程主要分为以下几步:零件、组合件、板件、锻件,再到部件、机体,然后才是飞机。飞机结构划分成许多部件和可卸件后,在部件与部件间、部件与可卸件之间在结构上形成了分离面……”
廖杉坐在高处的椅子上,看了一会儿王川泽作答,教授们提出的问题并不会太难,很快她又低下头来继续看自己的报告,在心里默背着。
只是思绪不受控的小小跑偏了一下。
他还挺适合戴眼镜的。
廖杉拉回脱缰的思绪,继续背着飞机装配工艺设计相关的知识点。
王川泽从四位老师那里接过自己的成绩册,一旁的巴浦林诺夫瞥了一眼,笑着说了一句,“恭喜。”
他接着喊出下一个学生的名字,“三——”
廖杉大步走下去,朝着讲台走去,和王川泽擦身而过。
她把自己的报告一份份递给联合考试委员会的四个老师,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脸上扬起浅浅的微笑,用流利的俄语说道,“大家好,我叫廖杉,也可以叫我三,这是我在喀山飞机厂的学习报告。”
一个金褐色短发的中年女人看了她一眼,提问道,“能说说你在飞机厂了解到的飞机装配的连接技术有什么吗?”
“当然,”廖杉说出了然于心的答案,“飞机装配的连接技术包括铆接、螺接、胶接和焊接。以机械连接为主,即铆接和螺接,大量采用铆接,并使用一部分螺栓连接,尤其是复杂和受力较大的地方主要采用机械连接……”
廖杉在苏联学习的第二年随着四个老师在成绩册上写下数字“5”圆满画上句号。
第57章 喘振
八月, 印度在两国边境发生冲突,双方产生武装对抗,发生流血事件。
印度无视华方的和平谈判, 挑拨边疆叛乱,蓄意挑起又一次严重的武装冲突。
留学生们即使身在苏联,也密切关注着这一事件。
九月的一天, 整个苏联人民都听到了从收音机里传来的塔斯社发布的苏政府声明。
“边境冲突是可悲的,西方某些集团会趁机利用这一事件作祟……”
程德霖气愤的拍着桌子,“那是我们的国土,印度就是想要占我们的地盘, 难道还要我们拱手相让吗?”
不大的房间里挤满了人,留学生们聚集在程德霖和江文怡的宿舍里,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胡俊明也皱眉,“苏联这又是什么意思?指责我们不该反抗?明明是对方先找事的!”
“苏联真的变了……”江文怡蹙眉喟叹。
众人一阵无言。
他们再没有这么清晰的认知到苏联的改变, 即使学校已经开始对他们“留一手”, 路上遇到的一些苏联人也不再目光和善……
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众人头上,让人感到无比烦躁,郑子昂揣揣不安的开口,“我们还能继续在苏联学习吗?”
廖杉抱臂站在一旁, “学啊,我们还有更有危机感的学,有一天就学一天, 毕竟如果未来有一天会被赶走, 我们能带走的就只有脑袋里的知识了。”
一时间所有人被打足了鸡血。
“说的对, 我们要往死里学!”
“我要多抄一些笔记!”
“我也要!今晚不睡了……”
王川泽黑沉沉的眼睛隔着镜片深深的看了廖杉一眼。
10月1日, 莫斯科航空学院的老师和学生们私底下布置了教室,为留学生们庆祝他们国家建国十周年, 热情的苏联人们让留学生们内心慰藉,紧绷的神经和缓了些。
收音机里磁带转动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首歌先放了一遍俄语版,接着又放了一遍中文版。
巴浦林诺夫教授还在喋喋不休展望两国友谊源远流长,赞不绝口的说着华人学生是他教过最省心、最刻苦的学生了……
郑子昂松了口气,悄悄和旁边的胡俊明窃窃私语,“也许情况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
胡俊明点了点头,心情也随着久违的乡音歌曲放松下来。
卓娅拉着廖杉,非要她表演节目,其他同学也跟着起哄。
廖杉被推上前面的讲台上,她哪会表演什么节目,可这一双双眼睛盯着她,廖杉没办法,只好说,“那我给大家表演一个诗朗诵吧。”
她清了下嗓子,换成中文,抑扬顿挫的说道,“空气动力学的基本原理是伯努利定理和牛顿定律。伯努利定理是指在稳定的流体中,流速越快的地方压力越低,流速越慢的地方压力越高。牛顿定律是指物体所受到的合力等于物体的质量乘以加速度……”
苏联同学们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虽然听不懂,但看廖杉壮志激昂的念着,这一定是个弘扬爱国思想的诗歌吧。
在廖杉背完原理后,大家十分捧场的热烈鼓着掌。
廖杉脸不红心不跳的朝下面的同学们鞠了一躬,对不起,糊弄你们了。
王川泽看着她,不禁失笑,心里有种满到要溢出来的感觉,他怎么能不喜欢她?
留学生们这边一片热闹,他们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在故国旧土上,两国领导人正爆发着一场不愉快的争吵。
特意来参加建国十周年庆典的苏联领导人到达北市后,面对对方委婉表达的在边境纷争一事上希望苏联可以不帮忙、但不要添乱的请求,这个苏联人忍不住反驳,“我们应该团结印度,因领土争执而发动战争是不值得的。不过是一些寸草不生的荒山,让给他们不就完了,领土多5公里或者少5公里并不重要。”
在场的华人都忍不住愤怒起来。
“是他们先向我们进攻的,越过边境线,射击了12个小时。”
苏联人的心已经偏了,“可你们没有伤亡,印度死了两个士兵。”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场谈话最终很不愉快的戛然而止。
苏联领导人十分恼火,一路骂到海参崴,“好斗的公鸡!”
十月底,边境再次爆发更加严重的流血事件,苏联还是站在印度那边。本来还期盼着两国关系能够缓和的留学生们这下彻底放下幻想了,认清现实,每个人都沉默着更加努力的投入学习中去。
进入第三学年,学生们转入副博士论文的选题了,留学生们本来以为会是导师出题,但等了一段时间后,巴浦林诺夫教授见到他们,只提了让他们结合在喀山飞机厂的学习经历,平时是否关注其他制造行业的新工艺、新技术可供飞机制造行业借鉴的,论文的选题需要靠他们自己平时的关注和思考来自行确立。
廖杉从早到晚都在学校图书馆里查资料,午餐、晚餐有时候就拿个面包对付一下,直到深夜才离开。
毕业答辩是留苏学子需要面对的一个巨大的挑战。
苏联的学位制度非常严格,副博士论文答辩要在答辩日期三个月前在苏联的报纸上刊登答辩通告,只有民众们感兴趣就都可以参加。同时,还要向苏联各学术机构的有关学者发出100份论文摘要。
此外,作为答辩的前提条件,还必须在杂志上公开发表两篇以上的论文。
廖杉决定一篇论文写弹射座椅发展至今历代迭代做的改变,她虽在飞机厂只是做一些包降落伞的工作,但也有观察到同个厂房里工人们制作弹射座椅的过程;另一篇论文廖杉打算研究飞机发动机的喘振现象,她对这方面内容还挺感兴趣的。
汽车也有发动机,和飞机发动机虽然原理相似,都是通过燃料将热能转化为机械能,但汽车发动机往往采用活塞等往复式吞吐,而飞机发动机内部通过高速旋转带动工质气流朝一个方向流动,就像是一个是河流,而另一个是海洋,现在她想做就是探索“海洋”。
巴浦林诺夫教授更欣赏后一个选题,“我觉得你可以研究一下怎么施加人为作用,来主动干预控制这种喘振现象,我想这会是个非常精彩的答辩选题。”
发动机喘振,其实通俗点说就是发动机咳嗽了,喘振是由压气机引起的发动机工作异常,可以在很短时间内造成机件的严重损坏,造成发动机熄火、飞机停车,危害极大。
在写完弹射座椅的那篇论文,让巴浦林诺夫教授看过后,廖杉就投到了杂志社,然后马不停蹄的研究发动机的喘振现象,开始撰写初稿。
她做了很多表格分析,还画了很多图,涡轮发动机的结构图、多级轴流压力机的横剖面结构图、喘振发生的机理在不同情况下的图示……
廖杉不再仅限于在莫斯科航空学院的图书馆里找资料,在这里相关的书都被她看了个遍后,她又拓展到了莫斯科国立图书馆,在那里继续查相关的资料……
马林斯基剧院里,程德霖挨着江文怡坐在猩红色的柔软座椅里,朝着坐在另一边的王川泽说,“咱们国家的文工团还是第一次来苏联汇报演出吧?咱们可要好好给人捧个场的。”
廖杉是从国立图书馆直接过来的,她被卓娅拽着一路小跑着进了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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