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我明白。”尤佳妍的头一阵阵地痛,脑子里那株石榴树突然渗出血来,粘稠暗红的血与那些红笺子黏成一团,黑色的字晕开成如梅雨天下潮湿的模糊残影,鬼气森森。
她想起张医生那句意味深长的“有就行了”,觉得这个世界简直病得让人毛骨森竦。
“我知道了,姐,我会劝我朋友别这么做的。”她挂下电话,靠在一家咖啡厅的玻璃墙外一动不动。
尤佳妍有些想不好,说实话,从纯利益角度来看,她既然已经与方氏绑定了,又明摆着和于夏彤的关系要更近,那么本来就与她不对付的仲锦晶生一个方衡逸的血脉下来,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
仲锦晶跟方衡逸怎么样,他们爱情的结晶怎么样,本来就与她无关。
她刚刚还安慰了于夏彤,因为现在还不知道仲锦晶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情况,药是第一次吃还是已经吃好“转成功”了?如果因为自己去提醒了仲锦晶让对方母女平安,她不知道于夏彤会怎么看待自己。
别多管闲事?人各有命?
她是坚定的实用主义者,没有出生的胎儿在她的认知里甚至不算是人,可是她想起蔡梦秋举的例子,一个不被期待的女孩,一个被世俗称为是“怪物”的女孩。
她父母犯的错,却要由她一整个地狱开局的人生来弥补。
原来这个世界上,女孩子能出生,能健康地出生,健康地长大,一直是一条更为艰难也更幸运的路啊。
街上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饭店门口顾客见俏,进出时空调热气被带出,氤氲向上散开。
尤佳妍看到有个妈妈带着一个小女孩从隔壁的童装店出来,小女孩被打扮得很可爱,圆滚滚的红色羽绒服把她衬托得像一颗草莓泡芙,她的辫子扎得精神又繁复,上面还用细彩绳一同编成一股股的,非常漂亮。
小女孩跟着妈妈一同要去吃饭了,可她路过了一辆冰淇淋车就有些走不动道,奶声奶气地问:“妈妈,我可以吃一个香草味的吗?”
她的妈妈停下脚步:“可是你马上要吃饭了,而且你上次在冬天吃冰淇淋拉肚子了,爸爸把我们俩都骂了一顿,你还记得吗?”
小女孩认真地晃着脑袋:“我保证这次不拉肚子了,好不好妈妈?”
一大一小对着眼看了半宿,她妈妈叹了口气去掏钱了:“先说好,一人一半,少吃点,你爸爸要是问起来你可不许再骨碌碌转眼睛,你演技太差了!”
小女孩高兴得蹦蹦跳跳,把头埋在妈妈怀里拱来拱去,奶声奶气道:“我保证这次一定能骗过爸爸!”
尤佳妍望着母女俩你一口我一口边吃边走,胸口又仿佛藏着一瓶用力摇晃后的冒泡汽水。
一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女孩子被爱着长大,就觉得真好。
尤佳妍吸了吸鼻子,低下头用鞋子碾着小石砾,忽然也很想尝一尝冰淇淋。
小女孩笑得好甜,她的妈妈也笑得好温柔,一定是因为冰淇淋很好吃的缘故吧。
尤佳妍把脚底下的小石头拨拉到边上,下一秒,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牛津鞋,她还没来得及抬起头,那人从背后像是变魔术一般变出两个冰淇淋举在她面前。
背后的咖啡厅将灯点亮,柔和的黄色光映照出来,将他的脸庞晕出一层淡淡的光影,像是渲染的老式电影。
“目不转睛地盯了这么久……”方淮序笑起来的时候眼下的卧蚕微微鼓起,让他看起来无限温柔,他把冰淇淋塞给她,一手一个拿稳,笑着说,“别的小朋友都有,我们家小朋友也要有。”
尤佳妍抬起手左右看了一眼,又看向他问道:“你不是要陪老爷子吃饭吗?”
“嗯,不过于夏彤来老宅了,我觉得她应该有话要跟老爷子说,所以做了饭后走了。”
他指了指停在街对面的车,一辆非常低调的商务型轿车:“我们一起吃晚饭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尤佳妍舔了一口冰淇淋,左边是抹茶碧根果的,右边是海盐茉莉,口感都很清新,奶味很重。
她跟着他上了车,一上车就闻到了淡淡的食物香味,是那种刚从厨房里端出来的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味道。
他的后座伫立着三个组合饭盒,像是三座小山围挨在一起,前面还套了两个u型枕固定位置,以防侧倒。
方淮序发动汽车:“我中午定肉菜的时候把你喜欢吃的菜都买了,可惜你有事先走了,所以我做好来找你了。”
他稍偏过头,眉梢微扬,眼眸清澈明亮:“我带你去中央广场吧,那里的空中花园可以上去,有很多人会在那里看夜景吃野餐。”
尤佳妍一怔,又扭头看向后座座位下卷好的餐布,他来真的?
“哪有人冬天野餐的。”她说话间冰淇淋被车内暖气吹化了一点,又舔了一口。
“冬天还可以吃冰淇淋啊。”车滑入车道,两旁的路灯一遍一遍地照亮他的侧脸,抻着他眼里蓬勃的意气。
他指了指她膝盖前的车柜:“里面有暖宝宝,你还可以贴着吹夜风。”
“你有病。”她嗔骂了句,骂完又忍不住笑起来。
冰淇淋两个人分着吃完了,尤佳妍说她要留着胃吃热菜,于是方淮序一边开车一边偏过脑袋把她举在他嘴边的冰淇淋一口一口吃完了。
早知道就买三个了,他就着她的手吃的意犹未尽,心想这个冰淇淋确实很甜,难怪她远远看了这么久。
两人在商场地下停车场停了车,上空中广场花园,上面还真有三三两两的情侣坐在野餐垫上吃东西,东南角还有一个巨大的望远镜,身后的人排着队在望星星。
可是别人都是吃些水果零食,野餐垫上的食物也不多,而方淮序是货真价实做了饭菜过来的,一铺开满鼻子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尤佳妍被热气缭绕住眼睛,身旁有行人投来目光,她压低声音说:“我这还是第一次跟男生约会碰见自带盒饭的,席地野餐,还是自己做的!”
方淮序比她兴致都要高,他踩了一遍点挑了个视线好的位置,忙前忙后把野餐垫铺开,把餐盒一个个拿出来,闻言仰起头看她,说话时唇齿间还余有香甜的冰淇淋味道。
“我看过恋爱手册,说约女孩子出去吃沙县人家冷着脸说不饿。”他手上动作慢下来,小声问,“我这算吗?”
尤佳妍大剌剌坐在中央,先动筷子:“算吧,不过看在你做饭好吃,我刚才冰淇淋也没吃饱的份上,很难违心说一句不饿。”
他就又开心起来,把菜往她那儿推了推,自如地跟着旁若无人地用餐。
一点也不冷,吃热腾腾的食物会让五脏六腑都暖和起来,尤佳妍突然驴唇不对马嘴道:“我要用下电脑,做个‘转胎丸’的科普视频。”
方淮序远程记录保存了今天在张医生那儿所有的视频,他不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向来一点就通。
不过他一直没有主动提起,就好像他知道她会自己做出决定。
方淮序吃归吃,还要往她这边不动声色地挤,最后挨在一起,问就是有点冷想挡风,他点点头说:“好啊,我可以帮你剪辑。”
第73章 戒指
方淮序说带她去网吧剪视频, 尤佳妍以为是说笑的,可吃完饭在空中花园散了会步消了食后,他真的带她去了。
恋爱手册上只说禁止沙县, 妹说禁止网吧啊!
是那种包间的网吧, 隔音和私密性都很好, 五脏俱全,很像是将五排的电竞酒店缩小版成双排的小房间。
这里离机场不过十五分钟的车程,方淮序把两台电脑都开了,两个人都是戒掉睡眠的卷王,打算加个班把“转胎丸”的科普视频先剪出来。
尤佳妍坐在电脑前,先给于夏彤打了个电话,对面没接。
方淮序给她倒了杯刚烧开的水, 见她的手指悬在于夏彤的名字上在犹豫, 主动解释道:“我来找你前, 听到于夏彤跟老爷子说是最后一次来见他,今天方衡逸也没来,以前哪怕是打官司的时候,只要于夏彤来老宅,他一定会来的, 我猜他们应该这两天去办离婚手续了。”
尤佳妍瞥他一眼,怪不得方淮序前脚听到自己哥嫂的离婚最新进展, 后脚就开开心心地来找她吃野餐了, 是想着自己好事将近了是吧。
他可真是一如既往地沉不住气。
方淮序坐在电竞椅上, 微微一蹬滑倒她旁边,粘人劲又来了, 无论是说话还是干活都想挨着她排排坐。
他努力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老爷子也很喜欢她,可能两个人有很多话想说, 等下再打电话吧,我们先干活?”
尤佳妍放下手机:“好吧,先做视频吧,我暂时给她留个言,也不是只为了提醒仲锦晶别做傻事,我是想给那些拼男宝拼得走火入魔的家长看看,别真的吃这种毁了孩子一辈子的药。”
方淮序给她打下手早已炉火纯青,他慢吞吞地掏出一个硬盘,里面是他下午已经剪辑好的“改变基因第一人——张华医生”的视频。
“带不带码?”他征求她的意见。
尤佳妍在整理蔡梦秋发过来的两性畸形的资料和案例,头也不抬道:“打码,认识的人自然认识,而且我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什么?”他不厌其烦地扭过头看向她,在方平瑞面前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在她面前跟个小话唠似的。
尤佳妍边给于夏彤打字边说:“方衡逸突然接受离婚,可能是仲锦晶肚子里的儿子被方观言夫妇知道了,他们想要认回来这个孙子,我还是更偏向于仲锦晶不是第一次喝药的猜想,她应该拿着b超图之类更直接的证据去找方观言了。”
“那么我先发这个打码的视频,仲锦晶关注了我的,别人不清楚,她自己可最清楚了,不管她先前知不知道‘转胎丸’是什么害人的东西,看了视频一定知道,无论怎么样心里一定是忐忑的。”
“于夏彤倒可以反过来不急着离婚,仲锦晶拖不起,也许会自乱阵脚,也许会在方衡逸那边吹耳边风,那么我建议夏彤多要一些金钱上的补助,总之这种时候不宰一顿更待何时。”
尤佳妍说完后自己盘了盘,满意地觉得这样比较两全其美,“哒哒哒”地快速打字发了过去。
耳旁半晌没听到人声,尤佳妍发完信息“咔嚓”一锁屏,往方淮序那里看去一眼。
看到他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样子。
方淮序低迷地呢喃着,反复确定:“我们是要等于夏彤离了婚再结婚是吗?”
尤佳妍淡定道:“是啊。”
两相对望,方淮序挫败地靠回了椅背,表情有些严肃地思索了一番,痛定思痛:“我会帮于夏彤狠狠宰方衡逸一刀的,她这婚必须早点离了。”
说完这句仿佛觉得自己也太不遮掩了,虽然说人与人的悲欢是不相通的,可他被尤佳妍盯着还是有些慌,轻咳了一下,提高站位道:“主要是觉得她太不值了,早点离开渣男别自耗才是王道。”
尤佳妍瞄他两眼,不点破,继续扭回头干活。
台本写完,素材收集完,整个视频的框架一搭完,方淮序就催她可以先睡觉了。
为了让她安心,他快速把视频的内容复述了一遍以证明他能全盘完成组织上给的任务,让她不必管其他。
尤佳妍粗略估计了,自己现在就睡大概还能睡几个小时,也不客气,点点头往床边走。
“啊,稍等。”他扔下鼠标走过来,将两张床中间的床头柜移出来,然后躬身将其中一张床推过去,让两张床并在一起。
尤佳妍刚收到于夏彤回复的“ok”,心中稍安,扭头第一眼就看到方淮序将两张床拼成一张大床房后直起身子,满意地拍拍手上的灰尘的模样。
她觉得有点好笑:“拼起来干什么,你还有时间睡觉?”
方淮序提起眼皮睨她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矜傲,他把房间里的灯一盏一盏熄灭,只剩下键盘上五彩灯背光和屏幕的白光还亮着,让人能借着这一点朦胧的光线看清人的举动。
他轻轻推了下她的肩膀,尤佳妍顺势躺下,歪着头打量他。
方淮序帮她掖了掖被子,他的上半身完全倾下来,与她的呼吸若有似无地缠绕,就这样雾里看花似的与她对视。
他轻哼:“小菜一碟,我怎么就没得睡觉了?”
尤佳妍:“好,祝你好梦。”
被子已经把她盖得严严实实,他的手还不肯离开,只收着力搭在她的肩膀处,不觉得重,也不会忽略他的存在感。
事情还没做完呢,他已经黏黏糊糊不想动了,方淮序觉得自己可能有分离焦虑症。
她只是去上个班而已,不过一周就能见面了,可是她还没离开他已经开始舍不得了。
他没办法不去想她,相隔两地的时候总是会梦见她,想跟她无时无刻都贴在一起,梦里有多幸运,醒来时就有多失落,胸口那块空落落的,做什么情绪都很低沉。
他常常会在手机设置界面反复播放他为她特意设置的、独一无二的提示音,因为她不常给他打电话,而他又太想听了。
听得多了,梦里迷迷糊糊的时候会产生幻觉,清晨五六点的时候就因为那一点似是而非的幻听突然清醒,爬起来,去翻手机。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耳朵,然后起身下床了。
尤佳妍闭上眼睛酝酿睡意,不远处却传来轻微的拉链拉开的声音,似乎在翻找东西,再稍一会儿,身旁的床铺略微凹陷,紧接着蓬勃的热意重新贴近她。
她睁眼,入眼就是方淮序单手托着他的笔记本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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