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跟你说?”他抬起头,不知道为何在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及时改口为自己辩解逃脱,反而看起来更加难过,连眼眶都微微泛红了,睫毛一直在快速翕动想要把眼泪逼回去。
他声音哽塞,带了点鼻音,说的话却很坚决:“如果他没跟你说,那更是我不如他。”
这句话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就抖得不行,呼吸像是哽咽一般细碎微弱,起起落落。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吃醋……不,”他擦了下眼睛,硬生生改了口,“我怕你不要我了。”
哦,尤佳妍翻译了一下,怕失业。
她将那封信重新拿起来,在手里转了转,跟领导发问似的:“对不起的点是因为?”
他扬起脸注视她,眼眶红的厉害,看人的时候眼里氤氲一片。
他微微抬了下手似乎是想触碰她,可张开的手指在下一秒又蜷缩起来,最后只轻轻地牵了下她裤腿的一角:“是我应该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永远把你放在第一位。”
宋词方才独自站在地下停车场的角落里反省了很久,他会惶恐、会不安,那就说明自己做的还不够好,他原先的目标是什么?是尤佳妍最适配、最合心意的伴侣,他吃醋那就应该对她更好,加倍好,世上第一好,应该守在旁边赶走其他前来试探的人,而不是将别人给她的礼物藏起来。
他太失落了,他觉得自己嫉妒到发疯的时候脑子里是没有理智的,越爱越卑劣,又在做完这些坏事后陷入深深的自责。
果然还是因为自己做的还不够多。
如果他能事事做到完美,做到极限,那别的什么东西来勾.引尤佳妍都是他玩剩下了的,还怕什么呢?
宋词混混沌沌地想着自己平日里的健身要再上点重量,她还挺喜欢他的身体;还有先前看的脐钉可以再提下进度,她很喜欢磨他的腹肌;另外要多看点下厨视频,得花点心思换换花样,先抓住胃也很关键;家里的家居服太单一了还是得花点小心思,在家里也得支棱起来,只傻乎乎天天在家操持不懂得收拾自己的话很容易被厌倦从而图新鲜看上外面的野花……
尤佳妍有些懵逼地看着眼前的人面色越发凝重,好像在参加庭审现场时犯罪分子的自悔环节。
嗯……不是?突然就上升到这个高度层面了吗?
她有一种拿着小蚯蚓却钓上了一条鲸鱼的茫然感,看到宋词微微躬着脊背一副搞砸了大事的恹恹神色,她忽然就恶劣起来,装模作样板着脸问:“只在嘴上说道歉?这么简单?”
宋词短促地摇了下头,他轻声道:“本来是想板上钉钉后再跟你说的,妍妍,你跟你姐姐一起做的那个育产类视频账号,既然在国内限流这么厉害,那有没有考虑过往外网发展?”
他知道她的安全感来自于金钱,且时刻坚信着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真的,他人的礼物、转账、亲密关系的共同财产在她眼里都没有她自己能赚钱来得重要,这就是为什么看起来美貌过人的她反而会用金钱购买“宋词”的时间和情绪价值,她没有把自己当成可供买卖的资源,而是站在更上端去购买有利于她的资源。
她想成为买方,所以他应该想办法输送资源,并在后来变成她所拥有的资源。
没有立场的吃醋让他患得患失,辗转反侧,他想要加固两人之间的红线,推她飞得更高的同时也为自己增加更多的筹码。
他不想被轻易丢掉。
宋词早早就开始往这方面在努力了,他说:“我可以帮你运营引流,另外你在做这个视频号的时候会使用很多真实的案例,给你投稿的女性也很多,你觉不觉得自己其实可以与国外性别研究和文化研究的课题合作,以推广其影响力?”
尤佳妍的眼睛微微睁大了,这回真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认真听他讲述。
“国内的这种风气和文化其实很具有代表性,国外很多大学有专门的课题组在研究这些变化和成因,合作的话,一方面可以利用课题资金,当然最初肯定是没有多少的,另一方面,收集素材和数据也许能真正扩大影响力,在为女性主义发声的同时,做调研、网络问卷、接特殊案例访谈,也能双向起到正向推动作用。”
尤佳妍迟疑起来,她第一反应是自己能不能真正做出来,以及能否负担得起这样的时间和精力……
犹豫间宋词忽而握住了她的手,轻柔却坚定。
他说:“你没有特意培养或者形成这个意识,可是你做的事不是一直都在奉行这个宗旨吗?”
“我跟f国的一所gender大校的科研万事屋联系上了,他们在筹备一个公共政策与女性主义的课题,需要收集数据和案例,你有兴趣吗?”
尤佳妍不自觉地交叠着手,握紧又松开,她的心跳很快,一下下撞击她的胸膛。
往事如潮水一样涌来将她淹没,她想起各式各样的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女性,想起每一次被社会评估价值时子宫至上的无力感,想起家里的那一句让她至今想起来都心碎的“要是是个男孩就好了”……
“比较偏社会学,初期资金不宽裕,也许没有正常视频账号赚钱……”宋词将优缺点一一娓娓道来。
“如果一切都是为了普世价值观上的成功,注定会将人生推向平庸和无趣。”
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说完后尤佳妍自己都愣住了,明明她历来都是现实主义的,说不出这种美好的理想主义的话,那需要绝对的金钱作为基石才能追求上层自我价值的实现。
谁料宋词缓缓笑开了,他的眼神温柔又真诚,像是雪山上覆了一层茸茸白雪的青松,太阳出来后融化成甘甜的晨露。
他眉眼稍弯,温声说:“我就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市侩和狡诈是每一个成年人的必修课,因为理想和热烈会被冠上“学生气”的幼稚标签。
可那明明是最璀璨的明珠。
宋词心想,他握住了一颗澄澈干净的明珠,从此惺忪的烛火和夜空中的星辰全都黯然失色。
“不过我其实重心都放在口语上,专业术语还需要认真学过……”尤佳妍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兴奋地一把抓住宋词的手。
“我姐!我姐会,她原先想去f国留学的,太好了,回头我问问她,她一定愿意的。”
宋词手上烫伤的水泡已经鼓起,被尤佳妍激动之下一把抓住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他看到她开心,自己也被感染着心情好起来,笑得柔软缱绻。
他装作惊喜的样子:“是吗?那可真是误打误撞,原来你姐姐原本要去f国啊。”
“嗯。”尤佳妍点点头,“因为一些原因……算了先不说这个,总之,我保证她一定会一口答应。”
宋词的心情跟着她起起伏伏,她的笑容浸染进他的胸腔里,让他饱胀又欢喜,他头脑发昏,或者说很早以前他就在发昏了,以至于做出这个决定时,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还有一个好消息,你要听吗?”
第43章 方淮序
“什么?”
宋词靠近她, 把下巴垫在她的膝盖上:“我先前不是在接项目吗?因为……嗯……做得还可以,所以有好几家公司向我递来了橄榄枝。”
尤佳妍今日接二连三的都是好消息,这时候看着他时期待得眼睛亮晶晶的, 似一汪盈盈秋水。
宋词被她看得心尖都在发麻, 他又往她腿边靠了靠, 真的像是一只围在腿边拿尾巴缠人求撸毛的大狗。
“有一家软件公司刚刚成立了公益基金,我为这家公司效劳过,所以还算有点熟悉,现在正在等对方的消息,可以的话,还能与那公益基金会合作。”
尤佳妍接过他的手机翻看资料,软件公司是国外的, 成立年限其实也不算很久, 倒是业内名声和盈利水平非常拔尖, 她看到法人信息后还吃了一惊:“这名字,应该叫fanghuaixu吧?是国人?好年轻,这么年轻就能做成行业翘楚,真厉害啊。”
“还有这基金会,刚成立吧?手续也还在办呢。”
“嗯。”宋词的耳尖有点红, 他怕一股脑都将进度推完了显得太过离奇,反而会引起尤佳妍的怀疑, 只能这样按部就班, 他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念出来, 只觉得自己脸上都烧起来了。
“方淮序,还好吧, 也没这么厉害。”
“你可别是酸人家。”尤佳妍找不到方淮序的照片,只能看到对方的年纪, “你看看,他跟你同一年的诶,真的年少有成。我跟你说,人要勇于承认他人的成功和优点,嘴硬的干不成大事。”
宋词的耳朵更红了,他把半张脸都埋在她腿上,低低地“嗯”了一声。
尤佳妍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她把手机上仅有的一点信息颠来倒去地看,发现这个cmf基金会设定的未来蓝图非常宏大,旨在特定帮扶福利院中的女孩,贫困山区中的女校,还有对于一些失独家庭或者因为一些原因无法生育的家庭对女孩子的领养。
会花费很多钱,除非捐赠项目做大做强获得社会的关注。
尤佳妍看到宣传页上不同肤色不同国家的女孩子一起放风筝的照片,突然有些想哭,她低声问:“方淮序为什么要设立这个基金啊?他名下的软件公司本身是个商业盈利公司啊,是个商人啊。”
“嗯……”宋词歪着头想了想,下巴在她腿上蹭了一下,“大概是捐款和慈善能抵税?或者是为了公司的社会名声?”
他笑起来时眼下的卧蚕微微鼓起,整个人温和得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他抿着笑说:“他是个商人嘛。”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与她十指相扣,并微微用了点力。
*
警方从王卿那儿还真寻找到李夕云的一点蛛丝马迹,在她一偏僻租房处捉住了人,从她手中卖过药的名单里倒着查,案件有了重大突破。
留在国内来不及跑的,存着侥幸心理的都被一网打尽,只剩下已经转移出国或者听到风声早早跑出去的部分人员还在追捕中。
这件事情终于被爆出来,在网络上迅速引起一股血雨腥风。
【福报,早就说了,当女性价值中子宫的地位被一提再提,总有一日会进入市场成为流通买卖的货物。】
【救命,合作的医美医院名单……有一家我常去,原来我做光子的时候楼上是手术室啊。】
【判不了,死刑吧.jpg】
【这种政策到底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啊?不觉得揠苗助长后会被反噬吗?没有“达标”的女性在生活中也太受限了,真的是为了国民的幸福吗?】
【那位大佬不就是财阀背景吗?实力雄厚仕途顺畅,可不敢说,当年也不是没有爆出过雷,只是很快被删除干净了,好多人都不清楚了吧。】(此条已被管理员删除,检测到该账号当日违规发言数超额,现已做禁言一个月的处理)
【重罚,尤其是牵扯到医疗行业的那几个医生,没有医德没有道德的别来抹黑我们学医的,本来期末背书背得昏天黑地就快疯了,一看新闻差点没背过气。】
当日就有多地自发形成了游行示威和演讲,宣传海报和手工画被传到网上又很快被删除,可是堵不如疏,长久的压抑和捂嘴以及半强制性的思想规培所积攒的怨气被一根导火线点燃,此刻蔓延成一场熊熊大火,删除的速度远不如新揭露的速度,到后来甚至还放到了外网别的平台。
各大地方公开账号被疯狂@,第二天就发布了将对此次事件重点关注并会严厉处罚的公告,无论何时对于妇女儿童人权保护的宗旨都不会改变,对于那些逃到外国就以为平安无事的涉事人将会持续追踪,尽早给公众一个交代。
那些孕母的信息一直被保护着,丁纤此前在与尤佳妍口述录音时担心的自己被谴责活该的声音并没有多少,因为关注此事的性别比例中女性占据了76%,她们能冲烂任何一个博主或是自媒体,却默契地谁也没有过问孕母一个字。
【她们是受害者,无论是自愿还是胁迫,为钱还是为走捷径,归根到底,她们是这个畸形时代的牺牲品。】
【她们应该被保护起来,她们理应拥有在事后过上正常的生活的选择,需要被持续关注的不是她们,需要被聚焦在镁光灯下的也不是她们,而该是这次事件中的加害者和旁观者。】
丁纤回到了家,她已经在学校里申请休学了一年,先前拿到的十万块没有人能问她再要回去了,她把这钱都给了妈妈,希望能获得原谅。
她瑟缩着用手语一笔一划地向母亲骆弦坦白,努力躬着背,期许用宽大的上衣和明显不符合季节的厚实外套把肚子藏起来,她害怕得边掉眼泪边比划手语,根本不敢看母亲一眼。
比划手语的双手一直在抖,一句话被断得七零八落,她才比划了一半,忽然就被母亲冲上来抱住了。
“额……额……啊……啊……”骆弦耳朵听不见,所以也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她撕扯着嗓子好像在呐喊,又好像在哭。
她紧紧地抱着丁纤,两条手臂像铁链一样死死地环住女儿,喉咙口一声接着一声的沙哑嘶喊声,眼泪留下来滴在丁纤的脖子上。
“妈妈……妈妈。”丁纤突然就好像被这滚烫的眼泪刺痛了,她再也忍不住委屈和后怕,埋在母亲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她边哭边说:“对不起妈妈,我让你失望了,我本来想给你定制一副人工耳蜗的……我想让你能听见我叫你一声妈妈。”
“妈妈你打我吧,是我做了错事,你供我读书,供我念大学,我还做出这种事……”
“妈妈我不敢告诉你啊,我每天都好害怕,大夏天穿厚衣服把肚子藏起来,吐的时候一个人躲到外面去,我怕被别人发现,怕别人指指点点,但最怕的还是被你发现,我怕让你失望了,我怕你流眼泪……”
骆弦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可是她知道女儿在哭,她看懂了一半的手语,她知道女儿在说对不起,她想说“我的傻女儿”,又想说“你吃了这么多苦怎么都不告诉妈妈”,还想说“是妈妈没本事,才让我的女儿受委屈”。
可她的喉咙里只能滚出难听的嘶哑声,她只能摇头,一直在摇头说没关系。
你回家,妈妈都在身边,不会让你吃苦的。
我听不到你喊我一声妈妈,可其实我知道你每天都在“妈妈妈妈妈妈”地叫,从你呱呱坠地,到现在亭亭玉立。
母女俩抱在一起哭了好久才抽抽噎噎地停下来,丁纤的眼睛肿的像颗核桃,她用手比划着说:“妈妈,我想接受采访发声,然后把孩子打掉。”
骆弦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一笔一划坚定道:“你做什么,妈妈都永远支持你。”
*
【巨大的利益之下没有真正的自愿,人一旦与金钱划上等号就再难保障人权,你的器官、健康、甚至生命都可以用钱来支配,代孕是让女性成为可供挑选的罪恶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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