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酒,喝糊涂了吧?”谢珏蹙眉。
“没糊涂,在我很小的时候,父帅其实很少回家,逢年过节都见不到他。我被母亲养在锦绣窝里,娇生惯养,受尽宠爱。对父帅很陌生,感觉侯爷都比他亲切。我四岁那年知道他要回来过年,特别高兴,因为我四岁前,父帅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害怕,很奇怪吧,一个孩子会害怕自己的父亲。他看我的眼神……我至今都能想起来,很陌生,也很凶,我躲在母亲身后,连一声父亲都不敢叫。我不喜欢他,从第一面开始就不喜欢。幼时第一次被他丢进狼群时,我遍体鳞伤地问母亲,我是不是他们捡来的孩子,哪有父亲会那么狠心,把自己幼小的孩子丢进狼群。可母亲说,是她的错,把帅府唯一公子养得太过娇气,父帅是希望我日后能继承他的衣钵,振兴方家军。小孩子嘛,很好骗的,就算不喜欢他,旁人提起自己武威的大帅父亲也会觉得骄傲,虚荣,希望将来能成为他一样的英雄。所以我咬紧牙关,逼自己去适应他,不管他怎么严厉,我都当他是望子成龙。可是……”
方楚宁眼眶泛红,“听风,我不可能永远是孩子,不可能永远天真无知,不可能永远都看不懂他……他的冷漠和疏远。等我八九岁时也渐渐懂了,我不是他期待中的儿子,我在国子监年年第一,他不会为我骄傲,我在战场屡立战功,得不到他一句夸奖。就算我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他也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我努力忽略他的影响,告诉自己,我有母亲,有妹妹,有听风,我不在乎他的看法。我一直都这么欺骗自己,为什么不能继续骗下去?为什么要追问?为什么……我们会是父子。”
谢珏眼眶泛热,他很少听方楚宁提起大帅,大帅在他面前就是一个禁忌,他总是装着不在意,总是说着他要当大帅最叛逆的儿子。
可他在宁州时,总是盼着大帅的书信,哪怕书信是写给宁州主帅的,一月一封,方楚宁也会偷偷去看,想知道大帅写了什么。
偶尔有一封书信给他,他能乐呵好几天。
他少年时还嚷着大帅最好永远征战在外,不要回家。可每逢年关,方楚宁都会特别兴奋,会亲自带方玲君上街去采购大帅喜欢的食物,会格外勤勉练剑,骑射。
谢珏和他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方楚宁对大帅的每一次期待,每一次失望,他都看在眼底。
即便是他,方楚宁也不允许他时常提起大帅。
“是父子,应该是上一世未尽的缘分。”谢珏说,“母亲曾说过,夫妻情分,血脉情分,都是前世未尽的缘分。”
“那应该是孽缘吧。”
“孽缘,良缘,都是缘。”谢珏绞尽脑汁来劝人,这活很生疏,明显有点吃力,他仍是尽心地劝说,“我很羡慕你,因为你还能顶撞父亲,可我却不能了。”
第564章 蓄谋
方楚宁心里一窒,谢珏是撕开自己的伤口来安慰他,他不需要谢珏这样的安抚,他再难过,失望,也不需要这样带着血泪的拥抱。
“我小时候很希望自己是侯爷的儿子。”
“那可不行!”
“为什么,还舍不得你爹?怕我抢了?”
“不是!”谢珏欲言又止,眼神有点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的脸,又默默地抬头望月,他的神色过于怪异,引起方楚宁的好奇。
方楚宁问,“那是为何?”
“若我们是兄弟,当初在北蛮,怎么拜堂?”
方楚宁,“……”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也不知道是默契,还是觉得那一段记忆太过隐秘,他们从来不会深谈,数次起了头,又很默契地转移话题。似乎北蛮那一段回忆是禁忌,对他,对谢珏都是。
方楚宁至今都不知道谢珏到底对那段经历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在那种紧张,又危险的情况下,竟扮演了一段夫妻之情。
“所以,你在拜堂时就知道我是谁?”方楚宁回过神来,微微一愣,这倒是没想到,毕竟他服了药,气息变了,声音变了,扮演起女子以假乱真,他都不知道谢珏究竟在哪个时间点认出他来,他也从来没问过。
“嗯。”
方楚宁心中的苦楚和烦闷被治愈了,谢珏就像他生命力最炽热的光源,总是不经意地在他心底最阴暗处洒满了光,又抚平他长年累月的旧伤。
“你是一开始认出我了?”方楚宁好奇问。
“不是!”他并不是一开始就认出方楚宁,方楚宁当年扮演北蛮女子时,还真的挺像的,那时他还年少,长得像长公主,漂亮得像是雕刻出来的少年公子。身子骨修长,却有少年人的单薄,穿上北蛮繁重的衣裙,梳着女子发髻,以假乱真,他并不是第一眼就认出方楚宁。
“那是何时认出来的?”
“自己想。”
方楚宁支着头,目光戏谑地看着他,“是你被大王子灌醉了酒,我去扶你?”
“不是!”
方楚宁挑眉,目光更放肆地扫着他的脖颈,“是我在雪山调戏你时?”
“不是!”
“也是,若是认出我了,怎么可能亲一下就把我踹到河里,我当时是北蛮右将的女儿,你好大的狗胆。”
“是你放肆吧?”谢珏轻笑。
“那你究竟是何时认出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