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楚宁说,“事实上,侯爷是对的,建明帝是一位明君。他在位十一年,事事听从内阁,兴科举,重农桑。不兴土木,不享乐。不曾滥杀无辜,虽然会利用氏族和侯府寻求平衡,却不曾铸下大错。侯爷凯旋后,他是想杯酒释兵权,他和侯爷交好,希望侯府交还兵权,去守宁州也是真的。”
“我知道!”谢珏痛苦地闭上眼,“他算是一位很好的皇帝,宁州要粮有粮,要兵有兵,十年不曾间断,他改变不了氏族和侯府的局面,不是他无能,是因为燕阳朝野多年局势如此,他也怕和先帝一样被烧死宫中。我一开始怀疑错对象,因为和谈期间,全是他在谋划,要杀我侯府,这是我的疏忽,一开始没想到宇文景,更没想到宇文景会丧心病狂到连父亲都杀了。他肯定和建明帝谈过自己的计划,建明帝拒绝了,所以成了他的绊脚石,才会被宇文景所杀。”
方楚宁已经听明白谢珏的意思。
可谢珏仍直白地告诉他,“当年我爹没有选错皇帝,可他没想到太子会是宇文景这样的人。阿宁,我不想把知许和如意的命交到连我都不确认的未来。知许必须称帝,手握大权,否则我不安心,我不相信宇文皇族。”
“我知道了。”方楚宁叹息说,“这天下怕是没有令你安心的人了。”
“有!”
“谁?”
谢珏不答反问,“若你的人选,不是端王,康王,又是谁?”
“你不放心,那就不提了。”
“我知道你的脾气,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件事。”
方楚宁知道瞒不过他,“文惠帝的长孙在当年的宫变中流落在外,父帅找到了。”
“什么流落在外,明明是长公主冒死把人救走。”
“你怎么知道?”
“果真如此,我猜的。”谢珏轻笑说,“长公主从小被先皇后抚养,和太子姐弟情深,长公主救人并不意外。后来怎么就流落在外了?”
“太子府那群旧人被人挑拨,觉得他在京中危险,设计把人带离京都,带走也就算了,也没能好好照顾。”方楚宁蹙眉说,“反正……如今是找到了。”
“毫无根基,如何服众?宇文景羽翼已丰,别让他卷进来。”
“我不想啊!”方楚宁无奈,“当皇帝有什么好,皇城不过是一座华丽的牢笼。我父帅想要化解这段恩怨,让宁州铁骑和朝廷重归于好,派我来当说客,父命难为,我先说好,这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不是我。
“那你是什么想法?”
“我?”方楚宁垂眸,声音委屈,“我想时间倒流,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们一起去驻守江南,游山玩水,我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所以如今没什么想法,该守城守城,尽责而已。”
“我不信。”谢珏轻笑,身体越过棋盘,单手挑起他的下巴,“阿宁,和我说一说,你怎么想的?”
夜色笼罩,油灯摇曳,谢珏的眉目在暖色的光中罕见的有一抹三月春风的柔软,骨节分明的手近在咫尺,他能闻到男人手心的松木香。
那些隐忍,克制,如岩浆般的春潮翻涌滚动,暗夜里的光显得黯然失色,心跳像血液一样变得粘稠。
“听风……”方楚宁声音暗哑,“这是美人计吗?”
第449章 眼伤
“熟悉吗?”谢珏问,挑起方楚宁下巴的那只手轻轻地摩擦着他的下巴,暧昧,又挑逗,漫长的夜和呼啸的风雪掩盖了彼此的心跳,“怀念吗?”
方楚宁,“……”
他倏然一手抓住谢珏的手腕,力度大到几乎要捏碎谢珏的骨头,因为克制,谢珏都能清晰地看到他脖子上浮起的青筋。
呼吸也变得缓慢而低沉,每一次喘息都像是溺水的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用力,又坚定地推开谢珏的手,却又不去看他的眼睛,身体侧过去,推开窗户,一股冷风灌进来,吹灭了油灯,室内瞬间暗下来,严冬的风雪冲散室内的灼热和粘稠,情绪,心跳渐渐被风雪裹挟,慢慢冷却。
谢珏冷哼,揉了揉被掐得青紫的手腕,不再言语。
他利落下了暖塌,喊来侍从准备晚膳。
方楚宁正在暖塌上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倏然听到砰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摔倒的声音,方楚宁侧身问,“听风?”
紧接着是杯盘落地的声音,油灯熄灭后,室内很暗,只有素裹银妆的庭院辉映出少许的光,方楚宁看到谢珏一手撑着桌子,微微佝偻着腰。方楚宁心脏一疼,快速下床,顾不上穿上鞋袜,踩着冰冷的地板跑过去扶住他,“你怎么了?”
“我的眼睛……”
眼睛有点刺疼!
“来人,叫大夫!”方楚宁厉声喊着,打横抱起他,回身放在暖塌上,快速点起油灯,把暖塌附近的三盏油灯都点亮。
谢珏缓过神来,仍觉得眼睛疲倦,又刺疼,今天早起时他就觉得有点不太舒服,已用药敷过,张灵正留的药方已越来越不管用,他能明显感觉到药物对他的眼睛已没有作用。
方楚宁点了灯后,惊恐地在谢珏面前挥了挥手,发现谢珏的眼睛毫无波澜,“别挥了,我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
方楚宁瞬间就炸了,“我的话你从来没放在心上,你又不是没见过这种毒,当时进西岩山,我就告诉过你要小心他们下毒,你说有解药,你骗我说有解药,这就是你说的有解药!!我对你的话深信不疑,结果呢?这又不是普通的伤,这是眼睛,眼睛,没了眼睛,你就是成瞎子,你再也看不到梅园的景色,再也看不到世间的烟火,你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