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忍冬“嗯”一声,把纸折了装进口袋,拿着围巾大步往出走。
不远处,纪砚清的饭还没上来,她便略微悠闲地侧身坐在炉边,一面翻着手烤火,一面小口喝茶。
余光瞥过某位老板,她“啧”一声,怨气比隔夜茶还浓,看那位老板自然也没什么好眼色,不会给好评价,譬如她草草把围巾往脖子里一缠,跟上吊一样,再譬如她手都垂下去半天了,又突然抬起来,把堆在脖子里的围巾一直拉高到耳朵上面,搞得一张脸只露一双眼。
看起来怎么就那么鬼祟呢?
纪砚清的偏见跟野马似得,她不会骑,就没办法拦,真不是她这个人没素质,不想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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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纪砚清换了身更为保暖的衣服出来镇上转悠。
这里的一切都很朴素,街两边是高高矮矮的自建房,上面住人,下面商铺。商铺的门脸不像城里那么高级,也不如城中村整齐,老板们各自按照当时灵光一现的智慧来给商铺起名字,要么别致到纪砚清得走进去才知道是干什么的,要么山寨得她担心哪年315大检查,这里被取缔的店得从镇头排到镇尾。
经过一家卖当地特色服饰的老店,纪砚清推门进来,想着给刘姐买几身。她天天在厨房里被油烟熏烤,衣服旧得很快,但似乎是家庭压力大的缘故,手头没什么钱,或者不舍得给自己花钱。
昨晚坐一起吃饭,纪砚清看到她冬衣的袖子已经磨得露出了棉絮。
纪砚清本质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人,但刘姐那句“做什么不重要,有没有事做也不重要,一辈子就那么点长,把日子过好就行”在某种程度上让她觉得舒服,那她就愿意回馈她同等的舒适。
店里没有人,纪砚清等了一会儿,提高声音喊道:“老板。”
“诶!”后面传来匆忙凌乱的脚步,很快有个面带急色的年轻女人从侧门里出来说:“买衣服?”
纪砚清:“嗯,四季的都要。”
说话间,老板娘没关严实的门里突然传来一道牛叫,听起来有些烦躁,腼腆的老板娘顿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家里的母牛正在生小牛犊,有点吵。”
纪砚清笑笑:“没事。”
纪砚清粗略扫了一圈,指着一件色彩稍微稳重的褂子问:“这件怎么配?”
老板娘连忙上前讲解:“配这个内衬,这是外衫、围腰,下面可以配这个百褶裙,还有靴子跟头帕,要吗?”
纪砚清点点头,开口说“要”之前,一个两颊通红的小女孩儿哭着跑出来,用当地语言跟老板娘说了句什么,老板娘就急忙要走。
想起店里还有客人,她又快速往回折了两步,磕绊着说:“生不,不下来,我要去,看一看。”
老板娘焦急的磕绊,小女孩儿担心的神色,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里面是只母牛在生产,纪砚清会误以为是什么人出了紧急情况。
她们的反应对纪砚清来说很陌生。
印象里,哪一年她差点死在机场高速上,都没从周围的人身上看到过这副模样,他们的担心不过是她真死了演出合同怎么办,商务合作怎么办,还有人担心她人活着腿断了,那落在她身上的愿望换谁来实现……
她的生活里似乎从没有过这么直白强烈的人情味。
纪砚清的心情向俯冲的过山车一样,突然跌入谷底,仅剩脸和喉咙里那丝不太明显的温和:“你去忙,我不着急。”
老板娘连声道谢,牵着小女孩儿去了后面。
纪砚清绷着脸照猫画虎,又挑了几套挂在一起,等老板忙完了过来结账。
这一等就是快一个小时,纪砚清本就不丰富的耐心彻底耗尽,准备走人。
就在这时,小女孩儿的声音再次从门后传出来。
语言依旧是纪砚清完全陌生的,但语气里满溢的喜悦世界通用,像死寂深谷里透进来的一声清脆鸟鸣,能让人沉重的灵魂都为之一振。
纪砚清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走到那扇虚掩着的门前,伸手推开,然后猝不及防看到倒生的小牛犊成功脱离母牛产道,生命自此,颤颤巍巍地开始。
小女孩儿高兴得手舞足蹈,她身上天生热情奔放的性格,让她忘记了纪砚清不过是位过客的事实,满心喜悦地把她拉到牛棚下介绍她的小牛犊。
纪砚清低头看着,一语不发。零下二十多度的天,小牛犊被人敦促着从睁眼到站立的过程全都像是在重复某些熟悉又千差万别的画面。
纪砚清紧抿着唇,还没有从脑海里找到对应的线索,就已经感到了扑面而来的窒息。
她条件反射往后退。
下一刻,左脚底骤然发软,像是踩进了……牛粪里……
这鲁莽且极具冲击力的一幕让纪砚清的思绪彻底宕机,什么都想不起来,她空白地站着,脸上维持着仿佛天崩地裂的表情。
老板娘忙完一看,人也呆了。
纪砚清喜欢穿浅色,衣服基本都是千挑万选的高级货,把她的“城里人”形象打造得非常深刻,还是那种在卫生方面喜欢吹毛求疵的“城里人”,自己女儿害她在自家牛棚里踩到牛粪这种打击,对她来说堪比晴天霹雳。
不大的牛棚里,两个大人持续石化。
只有天真不减的小女孩儿蹦跳着从小牛犊身边跑到纪砚清跟前,神情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