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扬帆起航。
孟瑶华坐在窗边欣赏水边云端绚丽的晚霞。
“蜜娘——”她忽然听到有人在遥遥的呼唤她。
她轻轻皱了皱眉,疑心自己这几日太累,可能听错了。
她刚拈了一块梅子干欲放入口中,就又听到了一声呼唤:“蜜娘——”
那声音还有几分熟悉,她狐疑的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什么人,只心下有些奇怪。
她吃了一块梅子干,端起茶来轻呷两口,忽而又听到有人叫她:“蜜娘——”
这次声音真切了不少,她啪的一声放下茶盏,探头往窗外一望,瞬间血液倒流,那人竟在徒手爬高船。
孟瑶华:“……”她心里蓦然一抖,莫非他后悔了!不放她走了?!那可不行!
她刷的一声把窗子合上了!太惊悚了!然而,动静太大,马上引来他的注意,本来他还在计算着她会在何处,没想到那道关窗户的声音,给了他提示,他瞬间爬了过来。
“砰砰砰!”外面传来敲窗的声音!
孟瑶华惊的立马站起身来,她左右看了看,欲寻个挡头防止门外那人破窗而入,寻了半天寻不见,倒是急了她一身汗!
见敲窗的声音丝毫不减弱,她急忙应道:“别敲了,里面没人!”说完,她懊悔的捂住嘴巴,真真是一孕傻三年,她没有这么笨的,她很为自己腹中的孩儿担忧,大的不笨,笨的肯定是小的那个!
只听窗外传来那人一声轻笑:“蜜娘,开窗,我只跟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绝不扰你。”
“什么话不能正大光明的走门?非得敲窗?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孟瑶华回道。
窗外默了一瞬,孟瑶华抬头张望时,只见那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整整一面窗,咔哒一声被卸了下来。
那人身着十二章龙袍,笑意盈盈的出现在窗口,人却有几分狼狈,矜贵的柘黄色龙袍被河水洇湿,肩上还有一缕水藻在迎风飘扬,向来梳的一丝不苟的墨发散乱了几绺出来,更凭添了几分落拓的意味。
孟瑶华后退一步,颤声问道:“你要干嘛?”
辛励见她一副如避蛇蝎的模样,心头蓦然一蜇,她彻底忘了他!她在怕他!
他深吸一口气,潋滟的桃花眸子里尽是温柔之色,他双肘撑在窗沿上轻声道:“过来,让我看看你。”
他的声音极具蛊惑之色,让人不知不觉间放下心防,然而那是对旁人来讲,她孟瑶华可不吃这一套!
“我想你了,蜜娘,很想很想。”他继续开口说道。
孟瑶华闻言勃然大怒,她厉声道:“胡说八道,你的和离诏书里可不是这么写的!你恨不得昭告天下,我们和离了!”
呸!不对,这话怎么听着有几分怨妇之气?!不是她想表达的意思!
“等我去落月城把你接回来,我们礼部俱礼,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再成亲一次,这次我亲自去齐国公府接亲,一路将你抱回紫极宫,亦昭告天下你是我的妻。”他许诺道。
“才不嫁给你呢!打死不嫁!”孟瑶华道,“好不容易哄着你和离了,你就别强人所难了好不好!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辛励目光灼灼的看向她,重复了一句:“好不容易哄着我和离是何意?”他的声音缓缓的,沉沉的,却不容人忽视。
“字面意思。”孟瑶华冷哼一声说道。
“蜜娘,过来。”辛励看着他说道,“不过来我立马下令命船掉头回长安。”
孟瑶华乜了他一眼,气呼呼的挪动了几步,不情不愿的来到他跟前道:“你……”
然而,她一句话刚开了个头,便被他悉数吞了下去,他的吻像他的人一样霸道,不容人质疑,夹杂着千军万马之势,又恍若带着和风细雨般的温柔,让人忍不住想要挣扎又想要沉沦。
她急急的拍打着他的肩膀,又记起他是挂在窗外的,他的身下是湍急的河流,涛涛水声掩盖了他的孟浪,却掩不住这一波急似一波的情潮,她的双手软软的搭在他的肩膀上,任他予取予求!然而,她不甘心如此,势必要跟他一较高下,她捉他,诱他,然后狠狠地咬他!
“嘶!”他吃痛,终于偃旗息鼓,退出战场。
她斗志昂扬的看着他,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跟她斗,他还嫩点儿。
然而,他好像并不生气,还是温和的看着她,像包容一个调皮的孩子。
孟瑶华瞬间收起脸上的得意,冷哼一声道:“陛下跋山涉水,远道而来,就是为了轻薄我一番的?”
辛励:“……”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梢,喟叹一声道,“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的声音里暗含着说不清的悲伤与期盼,孟瑶华听得心神一震,她却误以为他说的是他们在洛阳的那一段荒唐时光。
她收了身上所有的刺,心平气和的看着他说道:“陛下不必为眼前的乱花迷了眼睛,我们就此别过吧。”
辛励弯了弯唇,咽下喉间的苦涩,他回首眺望了一下绚丽如火的晚霞,半个天边都是红彤彤的一片,像极了长安城盛放的石榴花。
他想:她此刻所言不是真心的,皆是她忘了他,忘了凉州城的辛小将军,忘了金州城里二人相依为命的时光,他不怪她,亦不怨她,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然而,没关系的,她能爱上辛予安一次就能爱上他第二次。
想到这里,他扬起秾丽的眉眼,郑重其事的承诺道:“我叫辛励,字予安,上过疆场,坐过金殿,无论是将军还是皇帝,我一直都是你夫君。蜜娘,莫失莫忘。”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保重。”说完,他活动了一下筋骨,纵身一跃,落入汤汤渭水之中。
孟瑶华:“……”她怔怔的看着这人癫来癫去,最后那一幕的深情却永恒的印在她的心头。
蜜娘,莫失莫忘。失什么?忘什么?
他没头没尾的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孟瑶华透过窗户往下看,哪里还有那人的踪影?!她心内一惊,回头却看孟放引着一个工匠进来,给她修窗户。
叮叮当当一阵锤,等终于把窗户安好,她打开窗子往外看时,只见一叶孤舟飘荡在渭水上,舟头那抹柘黄色十分惹眼,她冲他冷哼一声,知他瞧不真切,不禁抡起粉拳气恼的锤了锤窗棱。
二人此刻尚且不知,此一别,差点成永别。
辛励立于舟头,看着大船越行越远,他心中自是割舍不得,一直跟了许久,终是被孟怀鸣率人给拦下。
“陛下,皇陵被盗了,太皇太后仙身失踪。”孟怀鸣禀告道。
辛励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孟相回去准备吧,朕要御驾亲征。”
孟怀鸣心神一凛,重重的点了点头。
大船里,蛮蛮一上来的时候,到处都觉得新鲜,她长这么大见过的船多了,但这么大这么漂亮的船还从未见过,四处走走看看,也不觉累。
只是心里有些淡淡的无聊,她进了孟瑶华的房间,七扭八拐的说了一顿,最后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也不知小石榴在干嘛?”
“想他了?”孟瑶华问道。
“谁想他!满嘴没一句真话!哼!”蛮蛮鼓了鼓腮说道。
满嘴没一句真话的小十六,此刻正在书房里奋笔疾书,打算疯狂给他皇兄上书,求皇兄把他封到南疆去。
第75章
大船在水路运行一个月, 终于抵达落月城附近。
然而落月城附近都是暗礁险滩,水流又十分湍急,小舟怕急流, 大船怕暗礁, 大小一应船只都很难进去。
孟放一边勘察地形, 分配兵马,一边预防山瘴毒虫。
他命人扎了一顶软轿子, 全程抬着孟瑶华进山, 蛮蛮从袖中掏出一管细长的竹筒来, 她将竹筒里的东西倒出来, 放入水中,水面冒出一串长泡后, 水里的东西不见了。
前世今生都算上,孟瑶华已经十几年没回落月城了, 如今看着故乡熟悉又陌生的花花草草,心里感慨万千,她下意识的摸了摸小腹,以后她就带着宝宝在此处山水过活了。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水边出现一长串气泡, 蛮蛮仔细看了看,将水里的东西收回竹筒,她抬头观察了一番,然后在孟放耳边耳语片刻, 紧接着一行人跟着孟放和蛮蛮的身后急行。
众人不知绕过多少道弯,最后在一处草桥边, 有根手腕粗的绳索从水里显现出来,孟放打横抱起孟瑶华, 蛮蛮等人将鞋子拎在手里,踏绳桥而去,稍一放松便有落江被湍急的水流冲走的风险。
约摸一刻钟后,隐约看见江心的白石山上有一座若隐若现的城池,城池门口的匾额处用花鸟体写着落月两个大字。
蛮蛮递上牌子,稍后,城门被打开。
孟瑶华被轻轻放在地上,她闻到一股熟悉至极的花香,唇畔不禁荡起一抹微笑。
“蜜娘?”她耳边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她抬眸一看,像一阵小旋风急扑到来人怀里,直撞的那人身上的银饰叮咚作响。
“娘!”孟瑶华小小声儿委委屈屈的喊道,“我好想你呀。”
“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粘人,让人看了笑话。”那人轻轻抿了抿她鬓边的碎发出口调笑道。
“没人笑话我。”孟瑶华声音闷闷的,边说边红了眼圈,眼看着要掉金豆豆。
孟放在一旁认真行礼道:“儿子见过母亲。”
沈灵抬眸一望,见离开自己多年的儿子已然长大成人,个子比她还要高出一头来,不禁欣慰万分,但看他的眉眼越长越像那人,她嘴角抽了抽,露出一抹笑意来,四平八稳的说道:“一路上辛苦了。”
“回家的路,算不得辛苦的。”孟放态度恭敬的答道。
蛮蛮在一旁暗笑道:“我还以为大表兄会答,皇命在身,不敢言苦呢。”
孟放伸手在她的脑门上弹了弹,无奈道:“你呀。”
蛮蛮捂着脑袋,躲在一个俊朗的中年男人身后道:“爹爹,大表兄欺负我!”
那人眉眼间和仙姿佚貌的沈灵有几分仿佛,一看便知二人是兄妹,他听到女儿的控诉,摸了摸女儿的额头,牵着她带领着这群人往城主府去。
沈灵目光落在孟瑶华的小腹上,她抬起女儿的手腕打量了半晌道:“万幸,我和你舅舅的猜测没错。”
“阿娘最好了!”孟瑶华甜甜的笑道。
“你这丫头,惯会甜言蜜语,真不负娘给你取的这个名字。”沈灵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
一路奔波,孟瑶华怀着身子,最易感到疲倦,用过膳后,她便迷迷糊糊的有些犯困,沈灵将她安排在阁楼里睡觉,还是她离开之前住的那座精巧阁楼。
孟瑶华双手环着母亲的腰,未多时微微的打起了娇鼾,已然进入香甜的梦乡。
沈灵见她睡着,将她的手臂放回被窝里,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嘱咐夏禾和桃枝仔细看着,她一路出了阁楼,穿过后院直接来到了前堂。
孟放正在前堂陪舅舅说话,见母亲来了,他起身让座。
“你父亲怎么舍的让你来落月城?”沈灵开门见山的问道。
孟放心里颇有几分局促,父母之间的故事他虽然不大清楚,可隐隐约约的也能感受到一点儿,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也算的上是一对怨侣了,他感觉母亲大抵是不愿见父亲的。
听得母亲如此问,他耐心答道:“儿子此次前来落月城是受命于陛下。”
“就是那个暴虐无道的昏君?!”沈灵淡淡问道。
沈期扶额,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家妹妹说道:“阿灵,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这人正是蜜娘腹中孩儿的爹爹?”
啪!沈灵拍案而起,怒道:“什么?!”她拽过孟放的衣领喝道,“孟怀鸣那个老匹夫到底对蜜娘做了什么?他不是说找到了为蜜娘恢复本命蛊的法子吗?原来是要把我女儿往火坑里推,去换他孟氏的荣华富贵!”
“娘!娘!息怒!息怒!”孟放扯了扯勒紧的脖领求饶道,“您且听儿子慢慢道来。”
“你说。”沈灵气呼呼的坐在藤椅上,松开了孟放。
孟放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交到沈灵手上道:“这是父亲的亲笔信,请母亲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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