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渐眠闻到了很轻很轻的檀香味。
干净清冽。
渐眠的额心一点湿意,黏糊糊的,他知道那是血。
那点湿意又被指腹很轻的剐去。
渐眠终于敢睁开眼睛。
他于绝境中祈祷的神明,真的穿透次元壁,抵达到了他的身边。
他不清楚傅疏是用多重的力量将他拥入怀中的,他只知道自己被箍的很紧,紧的让他喘不上气。
“渐眠。”他叫他。
“我的小明月,不要怕,不要怕,”哄孩子样的语气,宽厚手掌一下又一下顺着他的脊背抚过。
渐眠的身体颤抖起来。
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害怕和痛苦,他牙关打颤,一口咬在了抱着他的那人肩上。
你怎么才来
你怎么才来!
他内心无数愤懑的话堵在喉咙里,想要争先恐后的蹦出来。他的委屈,他的苦楚,可是真正出口时,他听到自己嘶哑如打磨砂纸样的声音平静问:“傅疏,你还平安么。”
傅疏说:“平安。”
他没有问傅疏什么时候醒的,又是什么时候追出来的,他像天神一样出现在他面前,让那些乌糟腌臜的东西离得他远远的。
他知道他得救了,才沉酣酣的昏过去。
傅疏知道他一时半会儿的醒不过来,将他横抱起来。
他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好像也怕渐眠在睡梦中被这些血污阴暗惊扰。
傅疏身边的一队暗卫在打扫现场。
他们很罕见傅疏会使出这样的手段。
两军交战,你死我活都不为过,但绝没有虐杀的道理,傅疏也从不是个手段残虐的掌权者。只可惜这一次,他们动错了人。
傅疏的袍角被人轻轻拽住。
半张皮都要掉下来的男孩子眼中的怨恨几乎要化为实质,射向傅疏:“我哥哥,王君,他们都不会放过你的!”
他艰难吐字。傅疏离都没理,长靴碾过他紧攥着傅疏的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他眼中掀起惊涛骇浪般的滔天怒火。他们不知道自己触怒了什么样的人,更不知道将会以怎样惨痛的代价来平息傅疏的怒火。
而沈骄
这个在“登极”中因太子渐眠而死的公认男二,到底没有躲过命运的诅咒。
这场前线交锋,万万没想到的是已经被宣告死去的傅疏重新出现。
他立于大殿之上,余威比堂上的圣人还要浓重。
有些东西,是该清算了。
渐眠被搬到了傅疏府上,与他同食同住。
傅疏自从回来之后,府里上下都觉察出他的变化。渐眠的衣食住行,大到吃饭用药,肖到被褥枕头,傅疏事无巨细,亲自过问。偶有半点不顺心,做错事的小婢子就要推翻重来。
往日大人虽说也是淡漠少言,但断到不了现今如此严苛的程度。
众人都能看出来,傅疏的心病在于太子殿下。
殿下伤病一日不好转,傅相的心绪就一日不能平。
昏迷至久才悠悠转醒的渐眠听着底下人的汇报,不由感叹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干。
渐眠之前料理朝政料理的一塌糊涂,如今傅疏到任,就将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被战乱所损的房屋有序重建,朝堂洗牌,军营集结。
西北部达松王是他母家的舅舅,傅疏修书一封借兵十万,回信只有一个允字。兵力不日则可抵达京都。
渐眠醒来的消息如风一样吹进了在禁庭中处理公务的傅疏耳朵里。
渐眠听八卦听得昏昏欲睡的时候,一双冰凉的,略带寒气的手落在了他的额间。
冰冰的,冻得他一下就清醒了。
“退烧了。”傅疏说。
那些为渐眠搜罗八卦的小婢子们鱼贯退下了。
傅疏还没有来的及换下朝服,一身暗紫仪表堂堂,君子端方。他比从前积威更甚,淡色的瞳孔冷漠无波动,他从寺庙回来后好像也沾上了世外人的慈悯静莫。跟以往到底不同了。
渐眠其实并不知道那日在战场上的最后结果,他没有见到枢日,可是还是执拗问一句,傅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刚好点儿,躺下再睡会儿吧。”
“要把他埋在一个月光能照到的空地上。”渐眠说:“黑猫拜月能成精,冲着月亮祷告是最灵验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信上了这种歪门邪说。
傅疏颔首。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渐眠当日差点受到的凌辱,知道事情的人也被傅疏处理的干干净净,他们不会有机会能出现在渐眠眼前,那些陈伤疤痕就像一阵风来,被傅疏轻轻一吹就盖过去了。
只是慢慢,渐眠也发现傅疏变了。
起因是在他一晚夜魇惊吓过后,醒来时就发现帐子外有双眼睛不错眼的盯着他。渐眠从床上跳下来,掀开帘子才发现是傅疏。
他只是说, “处理军务刚刚回府,正好见你梦魇,所以来看看。”
渐眠相信了这个说辞。
可是一次两次,次数多了,渐眠总起疑心。还打量他试探, “怎么每次我梦魇你都能出现的那么及时?”
傅疏对此不可置否。
渐眠不知道,那次战场上受到的凌辱给他造成了莫大的阴影。昏迷的日子,渐眠日日淌泪,他不知道,他高烧不退时,药石无医,傅疏也发了疯,他学着那些迷信妇人从外间设了佛龛,渐眠一日不醒,他就跪在蒲团上,敲着木鱼为他诵经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