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要自请回宫时,静妃忽然叫住他。
“明月。”她唤他的小字。
这是极亲密的人才能唤的称呼,譬如圣人,再譬如傅疏也曾这样唤过。
视线中闪过一重薄淡冷峭的眉眼,在极端隐忍时,也曾饱含深情,唤他一声明月。
渐眠回神,眼神不解地看向静妃,并不知道她为何忽然叫住自己。
她眼中有渐眠不能懂的深意。
就在渐眠以为静妃会说些什么隐藏在谜团下的内幕时,静妃才开口:“你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呢,今日怎的没跟来?”
毫无关联的事,渐眠甚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渐眠以为她在开玩笑,但静妃却很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
她问的是薄奚。
薄奚近日总称身体抱恙,时长不见踪影,又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渐眠床头,自以为隐晦地,描摹着渐眠的睡容。
他应该趁此机会一掌掰断渐眠的脖子才对。
很多时候,渐眠在薄奚走后睁开眼睛,总会这样想。
但他没有。
他只是克制又温柔地,生怕惊动渐眠半分。
薄奚已经不再顾忌这个冠在头上的马奴身份了。
这对于渐眠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他也不得不感叹天道对主角攻的爱宠,在如此严苛的条件下,他硬生生踏出条路来。
有些事情,不是渐眠想拦便能拦的住的。
京都围城外的连续暴乱和骚动已然引起了傅疏的注意,他忙的焦头烂额。
沈仰最近只称是在藏书阁为渐眠誊写经书,但据小福子打探后说,十有九次都不见沈先生的踪影。
雪封的天,很快就要变了。
渐眠这个傀儡太子,不知还能高坐明堂多长时间。
渐眠叹了口气,笑说:“一个奴才而已,也值得娘娘这般挂怀。”
静妃不可置否,眼中滚起幽幽思绪,片刻,她看着渐眠,郑重其事:“天衢大街的花神庙不错。”
她扶了扶发髻上的钗环,水头极好的流苏在日光的反射下闪出粼粼微光,像一湖清冽的泉。
静妃的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悠扬又轻柔:“有空去拜一拜吧。”
她说:“明月这样大了,也是时候该求个贤良淑德的小娘子了,很灵的。”
渐眠低低应下,她也知道自己该走了。
静妃没有留他用膳,只是让身边的宫侍送一送他。
静妃身边用久的一个太监,姓高,生的细长高挑,脊柱却如这宫里的奴才一样,早早就已弯折下来。
他话极少,也并不谄媚。
只是在渐眠离宫之际,叹了口气,抬头望天:“今年的花神祭不复往年,存安堂也不再热闹了。”
渐眠耳朵尖,他眼皮微动,状若不经意般问起:“公公这话怎么讲?”
高公公揖礼回话,道:“少海有所不知,往年的这时候,存安堂早早便恭迎圣驾临行,圣人定是要陪着娘娘去出宫走一遭的。”
渐眠疑惑地看着他。
高公公:“圣人与娘娘于花神祭当日相识,后才有了这段良缘佳话,所以每逢此时,圣人便要陪着娘娘再去花神庙里奉一段香,答谢当日良缘天赐。”
“咱们娘娘虽是不争圣宠,于这深宫之中,咱们圣人究竟还是对娘娘有几分不同,咱们这些做奴才的,都能看在眼里。”
他的这位便宜爹妃子不多,盖因都无子嗣,大多两相安好,与世无争。
静妃更不外乎。
“哦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将一样东西递给渐眠:“若是少海去了花神庙,还请帮奴才也讨个吉利。”
他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展开,手心里,是一支古拙的梨木簪子。
渐眠收入袖中,转身离去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渐眠对于静妃的御下森严有了清晰认知,他当然不会以为一个奴才能够随意跟他吐露这么多事情。
底下人的意思就是上面人的想法。
静妃借高公公的嘴来传话,无非一种可能——这些话她并不方便跟他讲。
静妃知道的东西绝对不比旁人少,她想要告诉渐眠什么呢?
他垂眸,视线落在手心。
静妃给他这支梨木簪子,用意到底何为,也就只有渐眠亲自一顾,才能得知了。
今日薄奚以身子不适告了假,因此陪在渐眠身边的换成了几个眼生的小太监。
渐眠垂头数着宫道上的砖缝,心思神游起来。
他当然知道薄奚干什么去了。
花神祭当日,万民游街穿行,是最适合给傅疏制造混乱的时候了。
薄奚又怎能错过这个机会。
只是说起花神祭,书中除了写到静妃的突然暴毙,却也并未提及别的重大事件。
联想到宫里最近隐于水面下的异常波动,渐眠忽然想,静妃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叫她非死不可。
“去议政殿。”渐眠开口。
空气一时凝滞,没有人回话。
渐眠脊背发凉,忽然感到一阵后知后觉的冷。
他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向后扫去。
果然,那些紧紧跟在身后的小太监已经不见了踪影。
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的。
他叹了口气,才抬头向前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