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欲再谈,薄奚已经驾马走远了。
禁卫疯找了一夜,人却不声不响的回来了,早有人去知会了傅疏,人在安置营未回来,渐眠才侥幸逃过一劫。
渐眠迟迟醒来,雕梁画栋的一个大屋子,基柱上盘着云纹蟠龙。
是长秋殿。
“殿下醒了么?”
侧目望去,他温顺地跪伏在床沿,指尖泛着清冽药香,要去抿渐眠脸上的湿痕。
啪——
手背泛起红黯,薄奚跪伏作揖:“少海恕罪。”
瞧瞧,多规矩,谁也没他委屈。
但下一瞬,薄奚脸上恭顺的狡饰便再也维持不住。
他微微倾身,渐眠便无知无查的靠过来。
酽酽两团红衬得他可怜极了,张合的嘴翕动,话却听不太清。
“殿下说什么?”他伸手揩去渐眠脸上的泪,又重复一遍:“我听不清,殿下说什么?”
他哆嗦着,牵薄奚的手去摸:“痒…”
“殿下。”薄奚半拥着他,声音低而温和:“这里是东宫。”
是了,这里是东宫,渐眠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薄奚只是一个低贱的马奴,不要说肖想明珠,就是碰一碰他,都是被拉下去杖死的重罪。
渐眠脑袋嗡一声重鸣,他僵硬地重复薄奚的话:“东宫。”
“对,是殿下的东宫。”
他心里的旖旎念头一下散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寒意。
万历十三年,雪停。
万历十三年,雪停!
他犹见那个如霜雪清贵的男人孤身立于议政殿,梗着头挺着背,宁死不屈。
他无错。
他踉跄着扑下来,鞋袜都来不及穿,一声迎着一声高:“傅疏何在?”
“傅疏何在!”
第10章 天花
安置营远在京郊,本是傅疏为北上难民敲定的暂隅之地,只为难民能够暂避风雨,修缮迅速,条件自然算不上好。
更别提这样金质玉相的金贵人踏足此地。
渐眠眼尾烧的潋潋,从长秋殿出来时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若非他央薄奚,自己是决计无法独身来此的。
长秋殿的人想拦却不敢拦,只他走后才有人偷偷去禀报圣人。
他一落地,太子殿下来安置营的消息迅速传到傅疏耳朵里。
他眉心攒动。
傅疏就知道,这小王八蛋,一日不给他找事心里就不痛快。
傅疏眉头紧蹙,强压着躁出声问:“他来做什么?”
下属还未回话,向来规矩谨慎的枢日便跌跌撞撞闯了进来,不待人问,便自请开口,神色慌的叫人生疑:“大人、大人,殿下他--”
枢日话音未落,傅疏便快步出了帐。
傅疏仁德,这些被枉顾残杀的性命多如牛毛,他自掏银两,每人拨了一口薄棺下葬,做的极为体面。
只是如今却为渐眠行了方便,他不必再去集中将这些尸体都搜罗到一起了。
他晃晃荡荡分明站不稳,细看能察觉小腿肚都在打抖,勉强靠薄奚撑着才能站起来。
硬撑着来这儿,看到一切尘埃落定才能安心。
猎猎火舌舔舐上棺材,燃起熊熊烈焰。
傅疏赶到时那些棺材已经被烧的七七八八,精武卫跪了一地,无人敢拦。
傅疏眉头直跳,“渐眠--!!”
他没有回答,满天灰烬飘浮上空,有些落在他肩上。
于是当渐眠抬起头,拿那张粉光脂艳的可怜相去看他时,罕然叫傅疏失了声。
他鼻尖通红,在傅疏怒吼出声时很轻的抖了一下肩,又讨好笑笑,唤他傅相。
很不合时宜的想法在傅疏脑袋里飘过,他顿了两秒,回身拔鞘。
“渐眠,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先是大雪搜山,现在又给臣搞这出。”他阴森森开口:“不罚你,你要上天。”
剑尖直指渐眠,他并不害怕傅疏会对他做什么,雪封国就这么一个独苗苗,老皇帝再生不生得出来还是两说,所以,傅疏不敢拿他如何。
渐眠咬紧下唇,长长的眼睫颤颤巍巍敛下,看上去就是怕极了的样子,但唯有他自己知道,从啼啼山回来以后,这具身体就有些不对劲。
从回到长秋殿,渐眠滴水未沾,若有什么东西。
若有什么东西。
他想起来在山洞。
“殿下。”有人打断他的思路。
薄奚的声音很轻,像冰棱碎在身上,冻得人彻骨生寒。
“殿下还撑得住么?”
不远处,傅疏正往他这里走,渐眠神情恍惚,泪眼涟涟。
他知道依附谁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一把推开薄奚,朝傅疏的方向奔去。
傅疏刚刚组织好的下半句话就在渐眠砸在他身上的一瞬尽数失语。
他扯着傅疏,指甲深深陷进男人肉里,残烬前,有渐眠刻意留下的一副棺。
嶙峋指节攀上傅疏手腕,从他手里顺走长剑。
砰--
棺盖被他撬开,里面的尸首展露人前。
“傅疏,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红斑疱疹样的东西层层叠叠生在尸首身上,有些甚至蔓延到了脸上。
这是渐眠从里面捡出最直观的一具尸首,傅疏就算没看过,也有所耳闻。
渐眠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穿书者,即没有系统傍身,也没有什么大开的金手指。他能做的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