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我恨不得绕道走,被人欺负一下却知道立马找我撑腰。”
他的手探过来,看着她红肿的手和往日细腻,现在像斑驳脱落如墙皮的手背,将她的手拿起放在了他双手掌心,微拢,像周末做礼拜的人双手合十祈祷般的姿势。
“在家,我打过你吗?”他问。
“你不是也叫我小叔叔。”他说。
张青寒的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抓了一把,她的呼吸几乎陷落在他平静黑沉的目光里一时停滞,他还是往日那副平静的、温润的姿态,说话慢声细语,似乎位居高位者永远不会大声说话,喜怒不形于色,进门时的失态是她癔症错觉。
但就是这么平缓如水的语调,语重心长的轻问,像是一个蝴蝶在她心口卷起了一场飓风,看着他哑然失语,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凌晨的走廊格外安静,护士的脚步声都变得格外清晰,逐渐走近又慢慢远去,房间里他们看着对方,谁也没说话,那咚咚的脚步声像落在她的心口,胸前抹不去的刺激、黏腻的油漆味好似在一瞬间被擦掉。
她局促的抽回手,不尴不尬地说:“可不是吗,你还是我daddy呢,是应该早点找你告状啊哈哈……”
告状,多么陌生的词汇。
自从她没了金币,认清自己永远也做不成阿里巴巴后,她哪怕被人忘在家里的仓库冷得蜷缩一团睡了一夜,也想不起来还有告状这条路,更别提让人撑腰了。
她笑,在赵貉这里她有无数次冷笑、嘲笑、讥笑,脸上第一次挂着干净的笑,“我不是看我能处理吗,没多大事,还不需要你出手。再说了,你觉得我是好欺负的人吗,被人欺负就哭鼻子回家?你也太小瞧我了。”
“你看看就行了,这事放着我来解决,得罪我的人,我绝不会让他好过的。”
“我也真没什么事,这不是怕你来了,一看我成这样了,倒胃口万一不想……”她眨眨眼,调侃笑道:“我的金主爸爸跑了,我才是真的哭都没地哭去呢,你要真看不下去,看在我减肥这么辛苦结果这个春节却什么活也接不了的份上,甩我一张卡,一万两万不嫌少,九万十万不嫌多,你看行吗?”
她嬉笑着,只可惜她的眼皮肿的根本不能支撑她眨眼,整张脸笑起来像是被捏成一团的橡皮泥,扭曲变形,怎么看怎么丑。
赵貉的视线却是留在她那张一点看不出往日美貌的脸上,始终不曾移开。
张青寒嬉皮笑脸说了许多,安静的病房却始终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赵貉不说话时,他那张黑瞳像夜晚平静月光下的海面,谁也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她干笑:“不想给就算了,瞪我干什么……”
她嘟囔着,声音消失便显得戛然而止,愈发衬得这个房间安静的诡异。
“喂。”
“多少钱?”
“什么?”
“银行卡,需要多少?”
“……”张青寒又艰难的眨眨眼,“十万?”
赵貉:“100万够吗?”
“必须够!”张青寒几乎像僵尸一样要直直蹦起来,起身扯到脖颈,抽了下筋,歪着脑袋捂着脖子:“啊……疼疼疼。”
她喊着又躺回去。
赵貉起身,把她背后的枕头垫好。
张青寒半躺着:“真要给我一百万?”
早知道先要一百万了。
“给你一百万,讲清楚你躺在这里的来龙去脉,之后的事情交给我来解决,以后你和吴翔林一样……你。”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做我的侄女。”
不然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怒气,比吴翔林闯了大祸还要愤怒。
既然如此,便真做他的干侄女吧。
以后像今晚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他再也不会从床上立即起身,一路疾行,车上时按在膝盖的手在抖。
这对于赵貉而言,太失控了。
“啊?”张青寒愕然,手指在两人之间指来指去,“你,要认我做干侄女?”
“嗯,愿意吗?”
“……”张青寒愕然:“实不相瞒,我做你老婆分你一半财产的心还没彻底死呢,退而求其次的路是被你包养,做你干侄女的话……能分多少钱?”
赵貉:“……”
他的脸彻底黑了,非常明显。
“……我不打算再结婚,如果我就这么去世,无儿无女……”赵貉真就针对她这个问题,一板一眼认真回答了,“我会捐献十分之九的财产,剩下十分之一,你和吴翔林平分。”
“十分之一的二分之一,应该也挺多了吧,你改日能给我划个单子吗,让我看看我到手具体都能落些什么好处,有几处房产啊几家公司啊你让柴明都标记清楚点。”
“张!青!寒!”赵貉咬牙,显然被她一本正经算计他遗产的模样气到。
“怎么?你还生气了?你都离谱的想做我干叔叔了,我算算你财产又怎么了。”张青寒无语凝噎地望着他:“小叔叔,我喊你小叔叔是想方便我睡你,不是真的想做你干侄女,有谁家干侄女跟叔叔晚上睡一张床的。”
“那些我们犯的错,现在还可以喊停。”赵貉抿唇:“做我的干侄女,没有人会敢欺负你。”
张青寒玩世不恭的笑敛住,沉声看他:“赵貉,我不会做你的干侄女,甚至不需要做你的任何人。以后终有一日,没有人敢欺负我,只会是因为我是我。”
她肿成猪蹄的手悬在空中点点他的眉心。
“和赵貉无关,只因我张青寒。”
赵貉沉默地看着她,这一瞬间,他承认他感受到了真切的束手无策,面对一个在他看来无知、幼稚、贪财、肤浅又略显蠢笨的女人,他过往的经验和手段竟然全都失灵了。
他的驯服她不肯低头,他的允诺她不肯拜倒,他的拥护她不肯藏躲。
才十八岁的生命力,为何有更盛于他的傲慢。
他从来没想到,他会在这个年龄段面对一个他瞧不上的女孩显现迷茫。
他的欲|望是冲动还是激情,他的游刃有余是不是最后反会被驯服。
他像是面对一盘驾轻就熟的棋,却被一个忽视的白子乱了棋面,此时此刻他想悔棋,想撤子,结果收到了毫不犹豫的拒绝,对方傲慢地看着他,像是笃定他会在某一刻认输。
“一百万你不要了?”他好似握着一个非常重要的棋子,进行最后的进攻,“一千万呢?你好像很想有这么一笔钱,张青寒,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乖乖的回家,等着我解决所有的事情,不要再跳脱、疯狂、叛逆,让事情不受控制了。”
像吴翔林一样,成为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中的相同者,不要突出,学会低头,知道向强者服从。她只需要听着他的安排,回家好好养伤,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以后的苏南没有任何人会敢再碰她。
她拿着一千万,做她想做的事,在吴翔林回来之前,将一切回归正轨。
将可以扼杀的扼杀,将命运重新审判在他的凝视下。
他享受失控,更习惯掌控。
今晚的事,再不要有。
他的手按在膝盖,感受此刻的平静。
一切,本该如此。
第37章 出事(回忆)
37.
张青寒从未想过, 有一天会有人拿着一千万请求帮她解决问题,让她高枕无忧的活在他的庇佑下。她更更想不到的是,对于这个本该没有第二个回答的问题, 她的回答是:“no。”
“赵貉,我说no!”
赵貉瞳孔猛地一缩, 他清晰的感觉到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坍塌,他慌乱抓着, 想恢复到最原始的局面。
他迟疑道:“张小姐,你还是太年轻了, 不知道这对你意味着……”
“不,我拒绝。”
张青寒打断他的话,“赵貉,这件事,我自己会解决。”
这一刻,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手臂的斑驳红肿,手指摩挲,涩的像磨墙砂纸, 几乎都能干的发出声响。她只是觉得自己足够狼狈了,哪怕终会有一天所有媒体都报导着她状告亲生父亲的大逆不孝,但是现在, 她不想挖空自己,把最赤|裸裸的一面完全摊开在赵貉面前。
让他看自己华美的旗袍上爬满了虱子, 看出自己的色厉内荏, 外强中干。
张青寒, 你竟然维持着该死的体面和骄傲, 连一千万都不要了。
一千万啊!
换在任何一种情境下,她都会毫不犹豫的吞下这笔钱。
不管别人看她怎样廉价、贪财、肤浅, 只有她清楚知道一千万意味着什么。
只要有这笔钱,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她有足够的律师费让牛若男为她打赢这场官司,拿到属于自己的房子,将那一家人变为沦落街头的狗,给祁琇羽到死都没能吐出的那口恶气平下。剩下的钱她可以好好读书,甚至真的考虑去做一个好模特,搞出自己的事业。
一千万对于赵貉而言,不过是冰山上少了一滴水,然而于她,却是涸辙之鱼被放进了生存的河流。
张青寒,如果这是一出荒唐喜剧,现在是最皆大欢喜的局面了。
一千万啊!
她的手在抖,呼吸都不稳了,她那么爱财,凭什么不要。
她后悔了,她该说要。
她心里已经怒吼出一百遍:好!我要!我要!我要!
然后,面对赵貉幽深的视线,她被子下面的手在抖,面上却是那样沉静地看着他。
“赵貉……”她的那句我后悔了!钱给我!几乎就要喊出来。
与此同时,赵貉也叫了她的名字,“张青寒。”
凌晨两点多的病房异常的静悄悄,两人同时喊出声时的清浅呼吸都清晰可闻。
他们看着对方,都在等着对方开口,又都陷入沉默。
就在这悄然无声时,病房的门被敲响。
“老板,是否需要为你准备陪护的床?”柴明在外等了许久,这时候进来询问。
赵貉扭头看他,“准备陪护的床?为什么?”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的责问,嘲讽,是单纯的疑惑和感到奇怪的语气。
“我为什么要住这里?”
柴明抿唇,看了老板疑惑的表情后又落向后面的张青寒,心里梗了一下。
张青寒同样笑笑:“这里晚上不需要他陪床。”
就连李漾漾晚上都不会说留下来,她和赵貉的关系,说到底大概连来医院探望一下的必要都没有。
她看向赵貉:“时候不走了,赵先生早点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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