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云绸的眸子明灭不清,隔了许久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承认了又如何?我早就说过,我才是主谋,是夏长史自己不相信啊。哈哈哈哈……”他笑得张狂,“说到底都是你的揣测。”
“可苏玉怀不是景教徒。”娄简话音刚落,晓云绸的笑声便戛然而止,“我前几日托了十字寺的百里司祭替我查一件事。凉州景教教会之中,百里司祭的人脉很广,城西有一处景教寺的司祭说,季应常去寺中做弥撒,可诸家寺庙中从未见过与苏娘子形貌相似之人。我想,能想出景教神谕杀人之法的人,要么是景教徒,要么就是十分熟悉景教的教义。你与季应是是师徒,晓先生多少会耳濡目染些的吧。”
晓云绸的呼吸声很重:“苏玉怀为什么要替我担下罪责呢?她又不是傻子,从犯与主犯相差甚远。”
“这便是你的聪明之处,若是从犯,不过蹲几年大牢便能重新开始。到时候苏玉怀死了,谁都不知道杀人是你的主意。”娄简扫了一眼依在稻草堆里的人,“苏玉怀对你,是倾慕吧。”
晓云绸不语,他蹙眉瞪着娄简。
“不然,怎会连自家的丑事都告知与你。”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端倪的?”隔了许久,晓云绸认命似的长舒了一口气,问道。
“许一旬在季应的琵琶里找到谱子的时候?”
“果然啊,我该换个物件塞进去。”晓云绸自嘲笑道。
“换什么,都没用。”娄简拿起灯笼,起身道,“好琴者,怎会损坏自己的宝贝物件呢?你这么做着实太刻意了。若是直接塞入春宫图,那这案子便太好查了;塞入其他东西,又太假,一眼就能被人识破,世间最高超的谎言便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人无从查起。其实从一开始你就知道,神谕杀人的法子早晚瞒不过去,故意引导我们找到琴谱是如此,而后散布许一旬身手极佳的消息,阻碍官差办案也是如此。即便是日后东窗事发,你只需装作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便好,谁又会想到,你才是主谋。”
晓云绸仰天大笑,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你自己与夏长史坦白,我会替你说情的。”
“为何要帮我?”
“那首童谣。”娄简转过身去,攥紧了手里挑灯的竹竿,“至少,我还能再听一t次。”
“你果真如清姨所说的那样。聪慧异于常人。若是男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相材。”
“我阿娘,还说了什么?”
“没了。她很少提起你。”晓云绸重新躺会稻草堆里,“可否帮我准备纸笔?”
“好,我让狱卒给你拿来。”娄简推开牢门,朝着远处走去。
刚拐过一个墙角,便瞧见壁灯下站着一个人影。夏惊秋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和袖口,清了清嗓子,却被抢了话。
“你都听到了?”
“嗯。”夏惊秋双手背在身后,“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可说不上来是哪里有问题,边想着再来审审晓云绸,没成想你先来了。”昏暗的光线下,瞧不清他泛红的脸颊,“我先说好啊,本长史铁面无私,谁求情都没用,就算咱们俩有交情,我也不会徇私的,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那就,陪我走走吧。”
“啊?”
话音刚落,娄简已经走在了前头。夏惊秋扯直了衣裳,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娄简安静得与繁华的街巷格格不入,她漫无目德地走在前头,直到手脚发软才停了下来。
“你饿了,还是渴了。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酒坊还不错。”夏惊秋局促地站在娄简身后,想要说些什么。
“你,能不能给我买串糖葫芦?”娄简指着蹿街的小贩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呢?”夏惊秋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向小贩,走了一半又折返回来,“要不下次?”
“怎么了?”
“我出门走得急,没带钱。”夏惊秋两手拽着衣角,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算了。也没那么想吃。”娄简扯出一个笑容作罢。
“不就是糖葫芦吗,你难过什么?你若喜欢我把全凉州的糖葫芦都买下给你。”夏惊秋拦住了娄简的去路。
难过……娄简抬起眸子。夏惊秋傲气惯了,平日里对人总是颐指气使,竟能瞧出自己的心思?娄简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她敛起眼中的失落,冷笑嘲讽道:“全城的糖葫芦?眼下夏小郎君还有钱吗?怕是钱袋子比脸还干净了吧,你可不要打肿了充胖子,到头来还要我去救你。”
“发了饷银不就有钱了吗。那什么,你接济我点呗。”
“接济?好啊,每月三分利。”娄简拍了拍夏惊秋的肩膀,“欠条写好,送到玉升楼来。”
“你怎么比六麻子还黑啊!”
“嫌黑啊,那你借京债去啊。”
“娄简!亏我还拿你当朋友呢……”
“朋友?我只和钱财做朋友……”
二人愈行愈远,日落斜阳,只留下长长的影子来。
第四十章 疏远
晓云绸自戕了。
死前留了一封自白书,一份曲谱。谱中所书便是那首童谣的调子,自白书则是承认了所有的罪行。
“秋哥儿,他好端端的自戕做甚?”二人走在回府衙的路上,金宝满脸不解。
“他犯的是死罪。伏法,必留不得全尸,倒不如自戕谢罪来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