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惊秋急笔骤停:“你确定?”
“娄先生的眼力自然不会错的。”陈之初赔笑道。
“雪天路滑,应是失足落水。”
“连头颅都没找到,你便能知道是失足致死?”夏惊秋厉声问。
“咱们这小地界水源丰盛,江河内游鱼众多,许是脑袋被吃了吧。”娄简起身,两手一摊,敷衍着夏惊秋的问题,“再说了,尸首都烂成这样了,天王老子来了也验不出什么。”
“刚刚生产的妇人为何穿着嫁衣落水?眼下正是冬日,为何尸体会裂开?你就是这么当仵作的吗?”夏惊秋气急,上前理论,“这与草菅人命有何区别,你今日敷衍的,是一条人命!一桩冤案!”
“啧。”娄简掏了掏耳朵,“你才办过几桩案子?”他自顾自收拾好东西,打量着地上的尸首道:“多谢陈县令照顾生意,晚些时候我去府衙领银子。”
夏惊秋挡住去路,用命令的语气道:“回去,重新验。”
陈之初拦住了夏惊秋:“好了!这尸首都验了,还要怎么样嘛。”
夏惊秋看着娄简离去的背影,心急如焚。脑海中忽然闪过方才娄简最后瞧尸首的眼神。
那眼神,是……惋惜和愤怒,像是能感同身受一般。
一名男子为何可以共情女人?他看向四周的殓布和地上的胎衣,心中的疑惑又多了几分。
第三章 一双阴阳手,颠倒人间冤
娄简此人在江河县的风评,褒贬不一。
有人说他有通阴阳的本事,魂魄可往阴曹解鬼话。
所以,他才能得知死者是几时几刻断气的,怎么死的,有什么冤屈。
也有人说,这人多半是神棍,仗着一点手上功夫,颠倒黑白,将苦主说成凶手。恶事做绝,多灾多病。
因此,生来就闻不着气味,害死了师父不说,自己也差点被烧死。
无论别人怎么评价,唯独一点,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娄简有真本事。
“秋哥儿,秋哥儿!”夏惊秋身旁,一名长得像年画娃娃般的小厮问,他自言自语,“难不成哥儿是见不着姑娘,见了女尸也能想半天?”
“t胡说什么?”夏惊秋伸手在小厮脑门上弹了个响,“越来越没规矩了。”
“哎哟哟!”小厮吃痛,捂着脑门,瘪起嘴来。
因为用了力,夏惊秋的手露出浅浅的筋骨来,他抓起一只杯盏,攥在掌心,思绪显然不在当下。
“秋哥儿下手这般重,金宝的脑袋都要瘪掉了。”金宝嘟囔着嘴道,“金宝要是傻了,谁来照顾哥儿。”
“你这脑子,打不打都一样。”夏惊秋叹了口气,脑海中全是在河边的情景,他揉了揉眉心。
“秋哥儿可是头疼了?”金宝急忙跑上前,“我去叫大夫!”
“不必麻烦。江河县能有什么好大夫。”夏惊秋起身走向窗边。
“哥儿,要不咱们给皇后娘娘和阿郎
阿郎:老爷、主君。
认个错,回京城吧。您出京快两年了,人都瘦了好几圈。”金宝捏了捏自己的肚皮,“金宝的肚子都不圆了。”
“回去?你信不信我前脚入京都,后脚就被阿耶
阿耶:爹。小夏他爹老夏。
绑上喜堂,送入洞房。你家郎君才二十四,还不想英年早婚。”夏惊秋一说起婚事,眉心更紧了。
夏惊秋与长平公主自小便是青梅竹马,感情甚好,幼年时夏惊秋总是嚷嚷着要娶公主。
没想到,一语成谶。去年年头的时候,天子赐婚夏府的消息,闹得京都沸沸扬扬。夏惊秋成了要娶公主的倒霉蛋。
大烈律明令,驸马不得从政。别人眼中的泼天富贵,成了套在夏惊秋脖子上的枷锁。
夏小郎君自然是不能忍,趁着朝会当众拒婚,公主颜面扫地,一夜之间成为了京都城的笑话。
夏惊秋也因为得罪皇后和公主而被一再“流放”,从正四品户部侍郎,贬成这蛮荒小界的事务官。
“秋哥儿,二十四不小了,大郎君像您这般大的时候,您那两位侄儿都会念三字经了。”
“阿兄成亲,那是有个好娘子,我这算成哪门子的婚。”
“您和公主不是青梅竹马嘛,知根知底总好过随便塞一个姑娘给您吧。”
夏惊秋气不打一处来:“你懂什么。这比下大狱还难受,别人入狱还有个出来的盼头,我呢?非死不得出。就算成亲了,我与公主也是貌合神离。谁家小娘子不希望有夫君疼爱?何苦让一桩婚事毁了两个人。”
“可那您在外头飘着也不是个事啊。大娘子必是想您想得吃不下饭去。”
夏惊秋捏起金宝的脸颊:“是你小子馋京都的吃食了吧。”
“秋哥儿,秋哥儿,疼!”
府衙安排的住处四面漏风,寒意灌进脖子里,夏惊秋打了一个哆嗦,缩回手来:“这破屋子,每天晚上都冷得像冰窖一样。你生些炭火,我去去就回。”
说罢,夏惊秋拿起一旁的大氅披在身上。
“哥儿大晚上要去哪儿?”
“殓房。”
金宝大惊失色:“秋哥儿,要不明天白日再说?”
“不成,他不验,我自己验!”
屋外越黑风高,悬在半空的枯树枝将月亮撕成了碎片。夏惊秋疾步走向府衙,夜色之中,殓房内灯火影影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