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海棠足足僵了十几个瞬息,才强行压下心中的滔天怒火,尽力低声问:“当年为何不上报?”
陈绍惭愧:“苦于没有证据。当年,末将觉出蹊跷,便派人暗中查访,可惜,前去秘密调查的人才摸到一点边界便被暗杀了,前前后后去了三波人,均是如此。再后来,成国公借着出战月国之际,让当年驰援长公主夫妇的那批将士全部战死在了月国境内。至此,线索全断。”
成国公之毒,可见一斑。
裴海棠死死咬唇:“我知道了,会好好堤防成国公,多谢陈叔叔提醒。”
重新坐回凤辇,裴海棠摩挲着那坛酒,心中始终不能平静。
朱少虞骑马守护在一旁,见她神色不大对劲,红唇紧抿,摩挲酒坛的手指也肉眼可见的发僵。
她这状态,不适合赶路。
半个时辰后,路边出现一家简陋的客栈,朱少虞二话不说,直接下令入住:“在此修整,明日一早再出发。”
金吾卫们疑惑地瞅瞅正当空的太阳,才午时,今日就歇下不走了?
下属们的疑惑,朱少虞宛若未见,他直接从凤辇上抱下裴海棠,径自迈入客栈,抛给掌柜的一锭银子:“整座客栈我全包了,干净的上房在哪?”
这荒山野岭的,难以遇到一个如此豪气的,掌柜的立马笑着前头带路:“客官这边请。”
朱少虞打横抱着裴海棠,迅速移步二楼。
跨入房间,朱少虞刚用脚抵住房门一关,裴海棠就再也憋不住了,趴在他肩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爹爹曾经说过,文死谏武死战,皆是殉国,皆是死得光荣!
所以,爹娘的死,是为了护国、护住百姓而光荣牺牲,当年的裴海棠再难受,也默默接受了,甚至哭都不敢哭一声,就怕哭了,爹爹的在天之灵反而要怪她不懂事,不坚强。
不想,几年之后的今天,她突然得知爹娘并非死于敌人之手,而是死于大召国内部的尔虞我诈!
死于歹毒的成国公之手!
这让她如何承受?
混蛋,混蛋!
裴海棠哭得浑身颤抖。
朱少虞直接抱她去床上,让她小脸趴在自己胸口哭,半个时辰后,等她哭够了,才放柔声音问:“棠棠,到底怎么了?”
裴海棠哑着嗓音道:“少虞哥哥,我爹娘很有可能……惨死于成国公之手,而非北漠敌军。”
她将陈绍的话一字不落全告知了。
朱少虞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她突然情绪崩溃!
这样悲惨的事儿,随便搁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身上,都得当场哭死,他的棠棠已经意志力顽强了,还能一路撑到现在!
裴海棠恨恨道:“可惜,没有证据,我弄不死他。”
朱少虞死死抱紧她,低声宽慰道:“做过的坏事总会留下痕迹,只要成国公还没咽气,真相总有一天会挖出来。棠棠不急,咱们还年轻,有得是时间慢慢与他斗。”
“少虞哥哥,你会一直帮我,对不对?”
“傻瓜,我是你夫君,咱们夫妻一体,说什么帮不帮的?你的爹娘便是我的爹娘,你的血海深仇也是我的血海深仇。”
他的话好暖,让裴海棠僵了大半日的身躯霎时回暖!
趴在他胸膛,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裴海棠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这辈子,她最大的幸运,便是爱上了他!从此,她遇到任何事儿,都不再孤独。
永远有人与她携手前行。
瞥见搁放在腿边的那坛酒,裴海棠忽地捞过来,啪啪地拍着酒坛壁,笑着提议:“少虞哥哥,咱俩干了这坛酒!预祝咱俩早日干掉成国公!”
“好!”
朱少虞看着她泪汪汪的眼睛,不假思索地回应她!
他接过酒坛子,大手捣鼓几下,就启开了,酒碗也不用,直接就着坛口就咕噜咕噜灌起来!
“不愧是咱娘的手艺,香醇可口!来,你也喝几口!”
说着,朱少虞将坛口送到她唇边。
裴海棠还从未用这样豪放的姿势喝过酒,不想,几口下去有些上瘾,远比小巧酒杯喝得带劲!
就这样,朱少虞灌下十口,她来一口,两人搂抱在一起,不知不觉干掉了一坛子!
后果就是,不胜酒力的裴海棠酡红着脸,醉醺醺地,一觉从下午睡到了次日上午!
~
京城,成国公府。
栖凤堂的书房里,崔木蓉坐在书桌前,一手托起广袖,一手执笔,认认真真给太子殿下写下了最后一封情书。
为何是最后一封呢?
很简单,再过两日,她就要坐上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嫁进东宫了呀!
从此结束异地,与太子长相厮守,还用得着互寄情书么?
“小姐,上房喊饭了。”
小丫鬟在书房门口禀报。
崔木蓉恰好落下最后一笔。
崔木蓉笑着打开折扇,轻轻扇一扇,很快墨迹干了。
随后,崔木蓉将装好的信交给廊檐下早就候着的小厮,叮嘱他:“立即送往东宫,耽误了,拿你是问。”
小厮瞅瞅即将黑透的天,拿了信就狂奔而去,务必赶在宫门下钥前送进东宫!
看着小厮狂奔那样,崔木蓉“咯咯”笑了。
这时,大丫鬟拿来件狐皮斗篷给她披上,又往她怀里塞了个紫铜小暖炉,崔木蓉才收了笑,款步往上房去吃团圆饭。
娘亲说了,她出嫁在即,团圆饭吃一顿少一顿,必须每顿都在爹娘身边吃。
成国公、成国公夫人、崔木野和崔木蓉,四人围坐一桌,今儿吃的是关外传进来的涮锅。
暖锅支在桌子中央,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一家子吃得其乐融融。
突然,小厮拿着封信,气喘吁吁跑来禀报:“成国公,西北六百里加急军报。”
一家子愣住,西北并无战事,何来的军报?
成国公点点头,立马有丫鬟从小厮手里接过军报,呈给成国公。
成国公拆开信封,展开一看,内容只有短短几行,却看得成国公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老头子,怎么了?”成国公夫人见情况不对,也凑过来看,看过军报后,她气得直拍桌子:“反了天了,区区一个郡主,竟敢怂恿裴家军劫咱们的军饷,伤咱们的将军,还打砸咱们的军营?有没有王法了?”
原来,三日前裴海棠和朱少虞带领裴家军干下的事儿,今日才六百里加急送达成国公府。
崔木蓉一听这事,立即拉下脸:“过分!这是算准我和太子大婚在即,故意上赶着来添堵吗?”
崔木野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愤慨道:“太过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爹,明儿儿子就去趟西北,带领神策军打回去!”
成国公气得砸了茶盏,却在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后,咬着牙冷静下来:“蓉儿和太子大婚在即,这个当口,最好不要掀起任何风暴,否则被那群无事生非的言官知道了,还不知要闹出怎样的乱子!万一,婚事再度延后,咱们会非常被动。”
婚事再度延后?
崔木蓉,成国公夫人和崔木野,霎时安静如鸡。
良久,崔木蓉忍气吞声道:“成,这次为了女儿的婚事,暂时放他们一马!待女儿成了太子妃,还怕没机会找裴海棠算账?”
哼!
来日方长!
第47章
裴海棠醉醺醺地睡了近一整日才醒转, 一睁眼,本该躺在身边的朱少虞不见了,但一阵幽香萦绕鼻尖。
裴海棠扭头望去,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只青白釉花瓶, 里头斜插着几枝覆盖白雪的红梅, 幽香四散。
裴海棠趴在床沿笑了。
一看便知是朱少虞特意采来哄她开心的。
葱白手指轻轻触碰,娇红花瓣上的积雪扑簌簌坠落, 像在床头柜这方小天地里下了一场浪漫的小雪。
朱少虞从外间跨进内室, 瞧见的便是裴海棠逗弄红梅的一幕, 她双靥挂着甜美的笑容,整个人看上去很轻松,再没了昨日骤闻爹娘惨死成国公之手时的紧绷和沉重,俨然有他伴着宿醉一场后拾掇好了心情。
听见脚步声,裴海棠偏头,就瞧见朱少虞气宇轩昂地走来, 他玄色衣袍上沾了不少白雪, 袍摆上的随着他矫健的步伐而震落, 肩头上的积雪却顽固地赖在那不肯挪窝。
裴海棠收回触碰花瓣的手, 小身子继续趴在床沿,笑问:“外头可是下了暴雪?”
朱少虞:“嗯, 百年难得一遇的特大暴雪, 听掌柜的说, 已经大雪封山, 这两日怕是动不了身,得窝在这了。”
若是平常, 别说因天气异常耽搁一两日,便是纯粹贪看风景小住半个月, 也无甚打紧。
可眼下不同,太子大婚在即……
说话间,朱少虞来到床前,裴海棠跪起身子,贴近他胸膛,一边给他轻轻拍去肩头的积雪,一边用调侃的口吻道:“天意如此,赶不上便不赶呗。免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个激动,万一大婚现场闹出点波折就不妙了。”
她嘴里的仇人,自然不是“情敌”崔木蓉。
而是杀父杀母的仇人,崔木蓉一家子!
朱少虞笑着捏她小鼻尖:“哟,你能闹出什么事来?我倒是迫不及待想瞅瞅了。如此说来,咱们还是尽量赶上的好。”
裴海棠:……
这男人嬉皮笑脸的,她一时竟分辨不出他是认真的,还是纯属调侃。
~
太子迎娶崔木蓉那日,不仅皇宫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整座京城也跟着沸腾起来。
简直达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
倒不是这些百姓稀罕崔木蓉,而是大召开国以来,就没碰上过帝王大婚,而上一任太子大婚,也是遥远几十年前的事了。
有热闹,谁不爱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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