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还没说完,至尊的脸色便是五颜六色,一番轮转,吓得太医令襟口结舌,不敢出声了。
皇帝对医理当然所知寥寥,但在现代世界博览群书,偶尔也曾见识过传统医学医理辩证中的一星半点。其中批评颇多的,便是古代用于安神的朱砂。
以现代医学的说法,朱砂本身是当然没有什么镇定神经的效力,它之所以能助神安眠,全仰仗着其中的重金属汞。服用朱砂后汞元素毒害神经,会制造出一种麻木不仁的平静状态,与镇静剂差相仿佛。而长久服用这种药物的后果,当然也不难预料了。
就现代的研究而言,满清京城的儿科大夫流行以纯度极高的朱砂丹丸治疗小儿惊悸,那疗效才叫一吃一个不吱声。在生产力发展、物质养尊处优的上层,婴幼儿的存活率居然能低于非洲的黑猩猩,也算是千古以来莫大的一桩奇闻了。
想想自己小时候——乃至几个宝贝子女——搞不好也吃过这么一副灵丹妙药,皇帝的神色相当迅速的难看了下来。
“拟一道旨意下去,以后不许在安神药中用朱砂!”他喝道:“再开一份药方来!”
太医吓了一跳,实在不知是哪里触怒了龙颜。皇帝失眠梦魇的毛病颇为沉重,不用朱砂下重手,又怎能医治?他提着心肝绞尽脑汁,用尽平生所学,又奉上一份验方:
“也可换用磁石、琥珀为药引,只是效力稍弱……”
皇帝凸起了眼睛:“磁石?”
专门和重金属过不去了是吧?
他揉捏额头,只觉睡眠不足的神经又在铮铮作响,仿佛鸣金敲鼓。如此忍耐片刻,还是只能长长叹出一口浊气:
“……算了,以后的药方都要存档,让朕过目之后再用。”
他寻思着日后与现代搞医疗合作、技术推广的事情,挥手让太医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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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能用朱砂,又不能用磁石、紫石英、牡蛎,太医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糙米薏仁炖酸枣仁,配一点不温不火的滋补药。这样的温吞汤水当然无甚效用。即使喝下一碗又一碗,晚上的梦魇也并没有减缓的趋势。只不过梦境的内容,却渐渐发生了改变——在缠绵数日,渐渐回忆完他与隐太子兄弟之间那点所剩无几的美好时光之后(显然,皇帝与齐王李元吉是真正相见生厌,居然连一点兄友弟恭的场景都搜寻不出),梦境的内容渐渐改变,朦胧一切的场景,都被连绵不断、永无止息的雨水所遮盖。而皇帝往往在梦中化为狸花猫咪,孤独的徜徉在那密不透风的大雨之中。即使从梦中惊醒,依旧觉得周身透湿,水汽氤氲不去。
这样的大雨又寓意着什么呢?皇帝不通梦理。但也隐约也觉得不安。毕竟“风雨如晦,鸡鸣不已”,长久的淋漓暴雨,可绝对不是什么美妙的意象。
长久踌躇之后,至尊还是下定了决心,要在某个恰当的时间,亲自与大手子谈一谈了。
毕竟,怎么会莫名有这么大的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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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雨呢?”
虎斑猫跳上窗台,出神的凝望着窗外昏黑的天色。当然,他也望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屋外已经被瓢泼的大雨当头笼罩,浓重的阴云堆积于天上,在正午也未必能投下一星半点的阳光。
自他们从爆心中撤退以来,这样的大雨已经延续了数日,甚至波及到百里以外唐军的营帐。这些士卒被崇山峻岭阻隔,并没有被极远处核弹爆炸的动静所惊扰,只是隐隐窥视到一点炫目的光辉而已。但到第二日出门点卯,迎面看到的却是瓢泼一般的暴雨。
奉命戍边的士兵大多出身北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那种惊恐慌张,自然难以言喻。还是漏夜返回的李先生当机立断,以皇帝诏令控制住了局势,让林貌召集高层的军官,暗示这是钦差奉命祈雨的结果——要向寻常士卒们解释核弹以及凝结成雨的原理,那当然是太过于艰难;还不如以钦差的命令,直接掩盖过去。
因为钦差还额外发下了一些粮草作为淋雨的补贴,这样的解释倒也让所知不多的寻常将士们颇为满意。但作为深知内情的一人一猫,那心里可就颇为微妙了——一开始他们也觉得很正常,但等笼罩数百里的暴雨一气不歇的下了三日,李先生也觉得不对了:
“这雨怎么这么大?”
就算核弹爆炸的热量无边无际,但茫茫西北戈壁,又能沉淀多少水汽呢?这样的狂暴雨流,真的是区区凝结效应可以产生的么?
李先生踌躇了。核弹的电磁爆引发了接连不断的emp效应,他们与后方的联系暂时中断了,只能凭着先前提供的资料作理论性的推断。李先生在物理上倒还有些造诣,但要从区区公式中推导出如此广阔的影响,还是太过于为难了。
“从理论上说,核爆炸不会有这么久远的影响才对。”他向林貌解释:“这毕竟只是短时间的能量释放,不至于厉害到这种地步。”
“那实践上呢?”
“我怎么知道实践上会怎样?我也没有体验过核弹。”李先生道:“如果真想要知道,你可以去东边的岛上问一问,那才是经验丰富呢。”
这样讨论来讨论去,丝毫也不见要领。但他们在边军的营帐盘桓数日,四面却风平浪静,丝毫不见往日牛鬼蛇神轮番上场的热闹。以此观之,似乎那一枚核弹也真是效用显著,药到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