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现代社会设施齐备的攀岩项目。如果说单人爬山已经是巨大的体力负担,那么额外再携带十斤的负重则简直是不人道的折磨。但无论怎么说,在林貌的肩周关节发出最强烈的抗议之前,他们像罗网一样撒出去的人手终于收获了回报——某一日,一位奉命巡查的士卒突发高烧,不省人事,被迅速汇报到了钦差之前。
士兵的高烧发得颇为凶险,但似乎只是普通的感染,用了几粒抗生素后就控制住了症状;可在检查高烧的病因时,他们却遭遇了前所未见的情况。随军的军医掰开了士卒的嘴,从病人口中拈出了一根细长柔软的碧绿色秧苗,而秧苗蔓延的根系,则深深扎入了病人的……牙龈。
“是麦苗。”挥退军医之后,虎斑猫从林貌的肩头跳了下来,仔细端详这匪夷所思的植物:“他们今天吃的是麦饭么?”
林貌努力回忆自己的午饭,终于点一点头。
“那就难怪了。”虎斑猫轻轻叹了口气:“真是想不到,第一个遭遇的居然就是这种玩意儿,主掌繁育与收获的稷神,相当难对付的古神……”
“……什么?”
“稷神。”虎斑猫平静道:“殷墟考古工程探轶出的上古神明之一,神力似乎与农业息息相关,地位也相当尊隆。从遗址上看,每一次祭祀这位‘稷神’,都要消耗三位数的人牲,不可计算的龟甲、兽骨。”
商人祭祀的规格与神明的身份息息相关。除了执掌万物的“帝”,以及化身商王的太阳神以外,能一次享受数百人牲的尊神,绝对算是殷商古神集团中的第一梯队。考虑到农业那至关重要的地位,这样的待遇似乎也并不奇怪。不过……
“祂很难对付?”林貌诧异道。
一个负责农作物生长与繁育的神明,又能危险到哪里去呢?难道还能制造什么饥荒不成?
“你对先周时期的农业可能不太了解。”李先生道:“在生产力严重落后的远古,农耕几乎是完全不可把控的随机事件,耕作与收获之间毫无规律,作物的长势完全不可预测,丰收与饥荒往往只在转瞬之间;先民们无法理解这种种怪异的变动,因此崇拜的神明也带有狂暴而混乱的特质——简单来说,这位稷神的繁育能力,是完全不能控制的。”
虎斑猫稍稍停顿,瞥了昏迷的士兵一眼:
“只要在祂神力的影响范围下,即使已经被煮熟、分解、浸泡在唾液与胃液中的种子,也有可能再次发芽、抽条,成长为一根成熟的秧苗。而那样的结果嘛……”
林貌的胃非常不舒服的蠕动了起来。要知道,为了讨好长安来的钦差,当地的守将特意令人准备了今秋刚刚收割的新麦;而他亦毫不客气,舒舒服服吃了好几大碗呢。
“……不过,最危险的还不在于这一点。”虎斑猫轻声道:“如果稷神的力量与农业如此的息息相关,那么祂几乎就不可能被完全驱逐,甚至可以保有相当多的力量——”
神明与尘世的联系依靠着他的权柄维持。一旦不被这个世界所“需要”,那么锚定的神力的锚点就会松脱,神力渐渐滑入虚无而不可揣测的混沌中;而反过来,如果权柄与世界的锚点坚固而又强硬,那么寻常的手段就很难奏效了——毕竟,只要某种现象存在,由它而诞生的权柄也就当然不会消失。
因此,这位“稷神”的棘手程度也就不难想象了。不要说中古时代的大唐,就是在技术高度发达的现代,人们又真能完全消除农业的随机性,如臂使指的控制一切作物的成长与繁育么?
对于这一点,相信与农学艰苦搏斗数年的刘丽刘博士深有体会。
“但你应该能对付这东西,是不是?”林貌问道:“这应该不算什么难题吧?”
他还牢牢记着李先生信誓旦旦的担保,以及言语中那种不言而喻的自信心。
虎斑猫只是微微一笑。
“那当然。”他从容道:“实际上,我大概有两种应对的思路……如果不考虑后续影响的话,其实可以直接提供坐标呼唤空中火力,申请一发大威力的战略导弹,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当然啦,重火力也未必能消灭神祇本身,但总可以抹掉祂的痕迹。”
无论权柄与尘世的锚点多么紧密,神祇总要有一具在现实中以物质形式存在的身体,才能向人世投放力量。但凡是实际存在的物质,便一定有方法可以毁灭,最多不过是一点小小的当量问题而已——而这当然不会是什么麻烦。
“不过,自然保护部门曾经发过一封公函,提醒我们注意生态资源的保存——藏地高原是相当多濒危物种唯一的栖息地,不可取代的基因宝库。等到事件平息之后,他们还打算开展一次大规模的科考呢。”李先生若有所思的回忆:“当然啦,自然保护部门也不能阻止我们的行动。但无论怎么来说,贸然采取过激的行动,还是不太稳妥……”
林貌咂了咂嘴,心想现在能从李先生口中听出“过激”两个字,那可真是罕见的新闻。看来,同级部门的公函虽然并不能产生直接的约束,但还是有很大震慑力的;至少比那些殷商古神们强大得多。
“所以只能采用第二种方案了?”
“不错。”李先生颔首:“如果不能动用过分的暴力,那就只能依靠我们的援军了——因为现代世界的环境,我们也找不到那么多古神来做对抗实验。不过,从理论上讲,他们应该能高效而迅速的解决问题,达成普通暴力所不能企及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