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微微蹙眉:“说是术士,但恐怕更像是妖魔吧?以信中所言,此二人口口声声,竟还扬言要为陛下献长生药——如此悖逆狂妄,真正该死!”
显然,在颉利可汗主动喊话暴露之后,退无可退的虎力鹿力二位大仙将心一横,索性走上了从未设想的道路——他们声称是主动绑缚着突厥可汗来献俘的忠心术士,还特意打造了所谓“长生药”的人设,妄图借此奇功在大唐复刻昔日突厥的成功路线,继续自己求而不得、半道而废的辉煌伟业。
不过,两位妖怪毕竟读书不多,难免就有点忽略了两国的基本面差距了。突厥暴然而兴,人心淳朴(或曰头脑简单),连自家祖宗姓甚名谁都未必记得,脑仁里天然就没有什么精深微妙的弯弯绕;而华夏——华夏文明么,当太史公一一记录祖龙与孝武皇帝在长生道路上转着圈丢人的光辉往事时,两位大仙连胎毛都还没长出来呢!
什么方士所献的长生不老药?秦汉副本梦幻复刻是吧?
显而易见,作为以背诵史册为基本功的当代顶级士人,几位大臣的脸瞬间就拉得比驴还长了。
不过相视片刻,魏征便当即下了决心:
“这种人留不得!送到长安也是祸患,反而玷污了朝廷的名声。后代若读史册至此,恐怕要说唐家不辨良莠,什么江湖骗子都往怀中揽,大大的不成体统!”他环顾左右的几位同僚:“以我的见解,还是该送一份廷寄给李药师,命他严审几个妖人,一定要问出底细来。”
魏相公只是点到为止,但在座的几位重臣却立刻变了脸色。
除了最近才被调入都省的张公瑾之外,其余诸位相公心知肚明,晓得魏征所谓“后代”,真正暗示的是谁——其余也就罢了,若是下一次大门洞开,让门另一边的世界发现了大唐乱搞封建迷信的现实,那才真是吃不了兜着走,足以将朝廷重臣的脸面丢到一千五百年之后去。
这种遗臭万年的惊人效应,但凡是有一点基本道德廉耻的士人,都决计不能稍有容忍。
另外几位相公对视一眼,俨然也下定了决心。
“廷寄现在就可以写,由我来动笔。”杜如晦断然道:“但是,李药师在信中说得很清楚,这几个妖人可是真有点了不得的邪术,诸如砍头、剖腹,都未必能拿他如何。”
魏相公面色不变,却微微露出了笑容:
——寻常刑具都难以料理的邪术?这不就刚好撞上他的专业领域了么?
“不必忧虑。想来李药师自然会有办法。”他缓声道:“再说,朝廷也只是表明一个态度而已,至于具体如何料理,可以日后慢慢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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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了。”
李药师负手站立于城楼之上,遥望着灰黑天空中搓棉扯絮一样纷纷洒洒的雪花。而苍茫草原洁白一片,起伏沟壑尽为大雪掩埋,便仿佛是一张上等的白绢。
这自然是极为恢弘而辽阔的美景,足以吟诵十首边塞诗助兴。但以而今的心境看来,却委实又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而今可是七月盛夏,草原中最为酷热潮湿的季节;在这样的气温里骤降暴雪、雷鸣电闪,简直是亘古未见的可怕天象。
如此天象,绝非自然可以成就。纵使李药师一向敬玄法而远之,如今亦不能不相信那来历不明的江湖术士的妄言了。
但是……
“神明伟力,居然真可以到如此地步么?”
李靖轻声自语。
如此思索良久,他终于回过头来,抬手召唤随行的副将。
“那两人还是原来的说法么?”
“是的。”副将恭敬叉手:“那两人口口声声,都说是颉利可汗胡作非为,引动天怒,才有今日之报。若要平息天象,只有将颉利可汗献祭出去。”
——不错,两位大仙见机极快,转弯丝毫不需要什么心理负担。在颉利可汗被唐军盘查审问之时,他们迅速达成了统一口径,将所有的锅一口气扣到了旧主头上,试图移花接木,杀人灭口,洗白后干净上岸。
当然,这种洗白的口径也并非全是假话。如果唐军真能将颉利可汗献祭,那么这么一份丰厚的祭品,已经可以暂时满足暴怒的神明,为他们腾出足够多的时间,撤退回长城以后。
只要返回中原,周公所遗留的“天人之誓”便足以抵挡古神侵袭。而两位大仙摇身一变,搞不好还能再混个国师当当呢。
李药师并没有对两位大仙的建议表明什么态度,只是仰头望天。虽然天色依旧是乌沉沉毫无改变,但如果仔细观察,依然可以看到云层翻滚起伏,随风鼓舞,俨然在朝着某个方向缓慢的移动。
依照两个术士的说法,虽然古神神力无穷无尽,但施展神通仍旧需要媒介。而今,神明借以影响现实的“触手”,便隐匿于此天幕之后,正在迅速逼近此小小的城池。
看来,这小城中必定有祂渴求的东西呢。
李药师思索片刻,终于长长吐出一口白气,伸手拍下肩膀上的积雪。
“辎重都清点好了么?”
“清点好了,还能撑持十五日左右。”
“那也够了。”李靖淡淡道:“传我的话,到明日此时,便将那’烟花‘取出,运到城外备用吧。”
此次出兵,除了日常的武器衣食、克敌制胜的火药之外,运送得最为谨慎秘密的,便是自现代援助的一发“大号烟花”,据说效力无穷、足以一举扭转战场的局势,用处不可思议。随武器附赠的说明书更是再三叮咛,反复强调运输中种种安全的细节,充分暗示了其莫大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