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小的亲手晒出的鱼干。”
张雪娘特意强调了“亲手”两个字,双手将鱼干奉上。
魔王没有回话,只是冷冷注视这看色枯槁的少女。自越过石梁觐见魔王以来,张雪娘始终垂首低眉,不敢向前看上一眼,俨然是怯生生颤巍巍的模样——不过,这样的含羞带臊,却未必是展现女儿家自然而然的娇羞,倒更像是在强自忍耐,在勉强掩饰什么。
……当然,在幻术感知之下,一切表情上的掩饰都是没有意义的。魔王仅仅眯一眯眼,便能在神识中清楚察觉到面前强烈而壮盛的情绪,强制压制中暗流涌动的激情,与灰败暗淡的恐惧形成至为鲜明的对比——那种狂飙之下炙热犹如火焰的起伏心绪,当真是猛烈难以想象,即使神识的感知稍稍触及,也真有种被烫伤的错觉。
——人类的心力,居然可以激进到这种地步么?
魔王垂目片刻,不知在思索什么。
漫长而缓慢的压力之后,丑恶的邪魔终于抬起头来,以一双充血肿胀的眼珠注视张雪娘:
“这是你献上来的?”
真是奇怪,明明是残酷而暴虐的声响,张雪娘却莫名听出了某种细微的暗喜。
“……是的。”
魔王呵了一声,血腥的触手再次探出,将精心烤制的鱼肉一口卷入,再无丁点残渣:
“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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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赠礼
在张雪娘冒死进献鱼干后的晚上, 村外便发生了不可知的变故。在夜深人静之时,某种凄凉而怪异的嗥叫自村外骤然盘旋而起,凄婉久绝, 尖利刺耳, 渗透着深刻而凄厉的怨毒恐怖;又仿佛是魔鬼垂死时漫溢血腥的呐喊, 于恐怖惊惧之中扭曲着诅咒世界,挣扎迸发出模糊朦胧的辱骂。
即使是最为平和天真的幼童,大概也不能在这样震颤恐怖的叫喊中保持镇定, 更何况五行村村民忧惧于心,当然更不敢忽略周遭一切的异象。待到这异样扭曲的叫声响起,莫名的恐怖立刻笼罩了黑夜中的村落, 以至于团聚的村民们抵受不住,竟尔爆发出了小小的骚乱。
在这样人心惶惶、一触即发的时候, 张雪娘自己站了出来。她坦然承认先前的所作所为, 而后说出了自己筹谋已久的事情:
“俺原本想吃点断肠草自行了断,但总不能拖累你们。等到妖魔问及,你们便把俺交出去吧!”
大抵是一晚上翻来覆去想了个清楚,张雪娘的气色居然恢复了很多,再也不是先前奉上鱼干时那副颓然失神的样子了。但村民们猝不及防, 瞬息间便是一片哗然,几乎被这匪夷所思的言论惊得就地晕厥, 反应不能——居然胆敢刺杀无所不能的妖魔,这岂非是塌天的大祸?!
但等惊骇与震怖稍稍退去,几个掌权的族老恢复一点理智之后, 却也只能面面相觑, 无可奈何。他们畏惧妖魔之至, 不是不想惩戒这胆大包天的张雪娘;但而今局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又是交出一个小丫头可以解决的吗?
……再说,门外妖魔的嗥叫断断续续也有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而声音喑哑撕裂,上气不接下气,音调竟也渐渐不成样子,露出了某种呜咽哀鸣、声嘶力竭的征兆——以村中几位猎人的经验看,这恐怕是动物垂死挣扎、奄奄一息时才有会的声气呢。
莫不成,莫不成……
几位族老心中打鼓,不敢说话,只是派人将村中青壮都寻了过来,紧闭门窗,各备锄把草叉,用早先存下的鱼油点燃火把,静静等候那必然发生的变故。
在此怪异而震悚的惊惧之中,整个村子陷入了绝对的寂静,就连狗都不敢呜咽出声。只有屋顶上夜风呼啸,凄厉哀婉,引动出某种不可言喻的诡秘气氛。
在这样绝佳的现场气氛下,自然难免有不一样的感慨。
“真是想不到,这些村民怯懦归怯懦,竟还有结寨自保的意识呢——这样的组织能力,勉强也算看得过眼了。”某人屹立高处,以心境遥遥眺望,眼见如此情形,真是不胜欣慰:“毕竟是战乱中挣扎求生的流民,总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这也是先生的功劳。”
蹲坐的猫猫影子平静开口。
“在下可不当这个赞许。”大手子谦逊道:“反抗与否,全看村民自己的心志,不是在下能够左右的。我在这里折腾了几个月的功夫,虽然也做了种种的事情;但这些琐事无足轻重,即使统合而言,恐怕也没有今日这小小的变故来得意义重大。”
“先生太过谦了。”
大手子无声笑了一笑,没有答话。
这就是古人与现代人三观巨大差异之处了。以陛下的眼光,当然会留意于林貌数月以来倾注于这个小小村落的巨大生产力,从无到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作为浸泡于丰富物质中习以为常的现代人,林貌——乃至他身后的某些虚拟组织——最为留心的,恐怕还是精神与意志的坚强。
以虚拟组织的力量而言,弹手间造就千百万个五行村也不是难事。但发展的动力总归是人,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如果村民们真不能拿出一点面对现状的勇气,那即使大手子也无可奈何了。
所幸,事情没有超出估计之外。在伫立了足足半个小时之后,他们遥遥望见漆黑山脚下一条零星蜿蜒的火蛇,蠕动着朝村外缓慢爬去——看来,在胆战心惊聆听了半夜的惨叫之后,这些怯弱畏惧的村民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要到妖魔盘踞的洞穴中看一看状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