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爪子写的手谕也算手谕,他可没有撒谎。
  李公子喔了一声,更感兴趣了——他从小在太极宫承乾殿长大,除了随长辈外出游猎之外,脚步几乎没有出过这偌大的京城。无论长安再怎么繁华富盛,这十几年待下来也实在腻了;更何况他天天还听着阿耶征战南北的故事,当然要忍不住幻想长安以外,天高海阔的风景。
  听教授军务的尉迟先生说,漠北边境都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色,有时候也真想去看看呐。
  东宫们的师傅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太子一般也不好打搅;而今好容易有一位见过大世面的客人,又怎么能轻易放过呢?——李承乾并不知道这位“林先生”的底细,但他知道自家父皇的眼光,能被阿耶珍重请来的人,必定是天下的奇才呀!
  抱定了这个念头,李承乾登即下定决心,要好好与天下奇才林先生套套近乎,展示他东宫储君礼贤下士虚怀若谷之气度——当然,而今他不能以太子的身份开口,往常那一套慧眼识英的夸夸大法便不管用了;因此,他思索片刻,打算从小处入手:
  “先生也喜欢狸奴吗?”
  他伸手一指,不偏不倚的指向背包中呼呼大睡,不时打鼾的狸花猫。
  林貌……林貌默了一默。
  “也谈不上喜欢吧。”他含糊道:“养一养而已。”
  “那先生可养得真好啊,这只狸奴都油光水滑的。”太子认真看了一眼:“不过,养这种狸奴也不容易吧?我听伴读——旁人说,这种带花的狸奴性子最是霸道,身手又很矫健,动起手来很厉害。”
  作为太子伴读长孙冲的生身父亲,长孙相公的脸色迅速变绿,恰与他绯红色的袍服相映成趣。
  林貌的沉默愈发明显了。思索良久后,他只能艰难道:
  “……是吗?可惜在下不太懂呢。”
  可惜,作为天潢贵胄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李承乾这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能在他面前沉默以示拒绝的人,他理所当然的误解了林先生的用意,大概还真以为大手子是实在不知就里,因此犹豫不决呢。
  为了替这天下难得的贤才答疑解惑,太子很热心的开了口:
  “先生若是不知,可以找人问问的。我在家里便听人说了,带花的狸奴最凶恶最难惹,常常欺负其他猫咪,称王称霸……”
  林貌:“…………”
  未等他绞尽脑汁思索出回答,旁边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的房玄龄房相公终于不能再忍,果断插话:
  “公子此言差矣!哪里就能说狸花猫凶恶难惹了?这样的片面之词,岂非污蔑!依老朽看,狸花猫才是最端庄大度、明礼知进退的,其他狸奴断不能相比!公子还是不要妄听人言才好。”
  李承乾:?!!
  ——不是,他也不过随口议论了几句狸花猫,怎么房相公就这么激动捏?
  未等懵逼的太子回过神来,早已迫不及待的长孙无忌便立刻接过话茬:
  “房先生说的正是,公子千万不要偏听偏信,因小人妄论而心中邪见!所谓兼听则明,怎能因一己之私,便斥责他人——他猫?狸花猫这样土生土长,身份高贵之至的狸奴,岂不胜过什么波斯、天竺的猫咪千万倍?以在下的见解,养猫就该养狸花猫,狸花猫才是真的好……”
  李承乾:??!!
  ——“偏听偏信”、“小人妄论”也就罢了。至于狸花猫的什么“身份高贵”、“端庄大度”,难道两位口口声声说出来,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可怜十二岁的李承乾年纪尚小,实在不懂大人世界的肮脏龌龊、颠倒黑白;在两位相公的滔滔雄辩之前,只有茫然无措,言语不能。而作为一切的罪魁祸首,当长孙无忌慷慨激昂的陈述狸花猫的十种美德之时,林钦差则紧紧抱住了他的小背包,默默望向了窗外。
  ……今天的风儿,略微有些喧嚣啊。
  ·
  马车七拐八弯,足足绕过城外布置的十几道暗哨,终于抵达了绿荫披拂的小小行宫。长孙无忌与房玄龄请太子稍息,而后率先下车,将林貌引见给了身着便服的至尊夫妇。
  林貌从未见过圣上面容,一时还不免拘谨。但毕竟神交已久,轻易便认出了陛下那种神采风生、顾盼自如的风范;彼此间再寒暄数句,立即恢复至过往那种熟稔之至的气氛,再无压力。
  ——双方都熟到这个份上了,还客气个啥呀?
  反倒是谒见长孙皇后之时,大手子难得的感到了紧张,言辞都不太顺畅。
  因为要预备体检,皇后素面朝天,只穿了一件宽松的布裙,上下连一点首饰也无。她很温和的向大手子问好,还主动表示歉意:
  “见面这样简素,真是慢待先生了。请先生在长安盘桓数日,容我夫妇款待一二。”
  一国皇后接见臣下,本就该御正殿、着华服,这样不梳不裹的妆扮,已经有失礼的嫌疑。
  林钦差口称不敢,赶紧将抱了一路的背包摘下,双手奉予陛下——顺便还隔着布料,悄悄调整了一下狸花猫的睡姿,让这小猫睡得稍微斯文一点,不要四仰八叉,放声打鼾、流出一下巴的口水。
  当然,效果不大就是了。
  陛下不动声色,伸手拎过自己的猫猫躯壳,放在一边:
  “都预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