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逸出尘的美色当前,居然还只想着问问题?女子的神色中闪过诧异,但随即又化为温婉的笑意:
  “贵人请说,小女子知无不言。”
  “那就恕我冒昧了。”林貌道:“在下本是大唐钦差,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不能不为处处大唐考虑。在下听说,此处吐蛇的怪病乃是蛟龙涎水所染,因此百姓惶恐,莫知所以。不知这传闻是否确实呢?”
  这一句话说完,就连孙真人都微微皱眉,望向忠肝义胆的钦差——当初不就是这小子口口声声,坚称这怪病乃“寄生虫”所致么?怎么今日出尔反尔,又问起了这“蛟涎”?
  林貌并不在乎真人的诧异,只是直直望着清丽的女子。
  女郎略一抬眉,平静开口:“小女子并非医祝,不敢妄议病因。此处独利河倒的确有两条蛟龙,但年前便已迁入东海了。”
  既然早已迁入东海,那与近日的怪病便无甚干系。但钦差喔了一声,却兀自发话:
  “虽然早已迁入东海,但嫌疑也未必能完全洗刷,还是要详查才好……以大唐律法而论,若蛟涎之说属实,那便算是犯了巫蛊诅咒的罪过,少说也得是个大辟呢——这样的罪过无可饶恕,即使远在东海,也当传讯鞠问才是。姑娘以为如何呢?”
  女郎默然片刻:
  “那两条蛟龙未必有罪。”
  “只是假设而已。”钦差很有礼貌的说:“身为陛下的近臣,天职便是怀疑一切可能触犯刑律的罪人;这是在下多年的习惯,一时也改不了了。只要触犯大唐的正当利益,那无论罪犯远在海角天边、上界幽冥,我等大唐的臣子,想必都有权利表达适当的关切,并对刑法应用范围做出合情理的管辖扩展,对吧?”
  女郎:…………
  不是,你这一串串来得比顺口溜还快,说的都是些啥呢?
  女郎缓缓道:“这不是小女子可以做主的。”
  “我没有问姑娘能不能做主。”大手子坚持道:“我的问题是,姑娘是否反对我的意见?——姑娘可是答应了我的,一定要如实回答这三个问题。”
  天下没有食言的菩萨。真要一步步逼问到这一环,也由不得尊者再行推脱了。而形势至此,菩萨又还能回答什么呢?
  容色娇美的女子踌躇少顷,终究只能叹气:
  “只要理由正当,小女子自然不能反对。”
  终于得到了自己心中的答案,大手子眉毛一挑,几乎要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但他立刻忍住,矜持中不显分毫。
  小人得志是翻车的大害,在完全达成意愿之前,还是谨慎的好。
  “在下暂且没有疑问了。这最后一个问题,便留到日后再说吧。”他和风细雨的说:“姑娘累了吗?便请回屋休息。”
  只要这一个问题还没有问出,那么他与菩萨的因缘就不会断绝,将来呼天天应叫地地灵,一定还有见面的时候。
  女子不再言语,屈膝向三人再次行礼,飘飘然径直离去,并不回顾。
  ·
  送走这来历不明的美貌女子后,林貌理所应当占据了长史空下来的宅邸;他要尽钦差的职责,监督着此地的官吏厘清病原,因此要歇两三日再走。
  林貌打发干净下人,四仰八叉栽到新铺的褥子上休息,用心体会这中古时代的奢华——虽然比不上现代丝织品的光洁细腻,但用材上却绝对真材实料。现代社会能有虎皮与鹿皮做成的褥子吗?你别管舒不舒服,你就说上不上档次吧!
  在钦差大人志得意满,打着滚享受腐朽生活之时,自大堂以来静默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的狸花猫终于幽幽开口:
  “你为什么要擅借朝廷的名义,问菩萨那三个问题?”
  听到如此污蔑,钦差立刻从褥子上爬起,义正词严的回驳:
  “第一,钦差在外,本就有专断之权,这怎么能叫擅借?”他理直气壮:“第二,在下——臣哪一件事情,不是为了大唐着想?陛下此语,叫臣心寒!”
  真是打蛇随棍上,居然这么快就接过钦差身份,开始自称臣了?
  狸花猫不愿再纠缠身份的事:“那你提的那两个问题,又有什么用意?”
  “能有什么用意,不过是一片赤胆忠心罢了!”大手子振振有词:“陛下难道就不明白臣的苦心?”
  “什么苦心?第一个问题也就罢了,第二个问题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合理关切‘,什么又叫’管辖扩展‘?”
  陛下在现代见识过诸多光怪陆离的知识,早已不是当初那只天真无邪的小猫咪了。他深深的明白,虽然这个新世界看起来温和而又宽厚,但某些高明专业的领域,却最善于用温柔体面的话语,包裹最为血腥淋漓的杀机——这种技巧,又在法律与外交界体会得至为明显……
  前车之鉴在此,由不得陛下不警惕万分。他懒得思索那样措辞精妙的套话,径直逼问林貌。
  林钦差默了一默,终于小声开口:
  “这个嘛……’基于合理关切与最低利益联系而进行的权力扩展‘,其实还有一个更有名气的称呼,叫做’长臂管辖‘,如果过分一点,甚至可以称为’治外法权‘……”
  狸花猫:…………
  ——托网络的福,这个称呼它还真懂!
  “你要对上界搞长臂管辖那一套?”陛下不可置信的开口。